她平静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并不说话，直等到辩经的众位大和尚入场，她方才仰起头，死死盯住其中一人。
妇人平静地开口：“我只想要你一句话。”
那个大和尚愣了片刻，忽然直直地扑倒在地，痛哭流涕，伸手攥住佛祖的僧衣，含糊不清地哀号。
佛祖长叹一声：“去休去休，你既已犯下如此罪孽，如何能容于佛门？”
大和尚磕了头：“弟子明白了，弟子这就离去，甘愿永受轮回之苦。”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叶红衣却没了进入道场听经的兴致。她回头看向那个黑衣妇人，所有人都沉醉在梵音的美妙之中，唯有她孤独地起身，抱着小小的襁褓，在雪白的大理石地面上踽踽独行，仿佛一方洁白的信笺，滴落了一团扎眼的污渍。
远远地，小沙弥追上那黑衣妇人。他从袖子里摸出了几颗金锞子，又解下身上的僧袍，最后连手上的菩提念珠都给了她。
妇人道了谢，沉默离去。
叶红衣伸手拉住金乔觉的胳膊，他没有避让，只是眼睛红红的，不说话。
“这妇人命苦，不知她未来要如何生活。”金乔觉抽了抽鼻子。
“你看看那些佛陀，他们只谈修行，不谈凡人。那个大和尚，他甚至没看一眼自己的孩子，这就是你们佛门的大爱吗？”叶红衣讥讽道。
金乔觉摇摇头：“不是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还想成佛吗？”
“我自修我的佛。”
叶红衣忽然很生气，狠狠掐住金乔觉手臂内侧的软肉拧了一把，气冲冲地走了。
7.
叶红衣醒来的时候怔怔出神，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地狱里的无毒鬼王还是寺里的留学生，只有金乔觉那双黑亮的眼睛在脑子里晃。
她坐起身，捂着脸长长地叹息，她怎么就把这一段忘了呢！
她闭着眼睛，慢慢接着梦境回忆，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自己作为地狱之主，是天生的佛，本不会有七情六欲的。
但金乔觉不是。
金乔觉不顾一切地爱上了她，他对她说：“我自修我的佛，你就是我心里的佛。”
但佛门容不下这样的佛，金乔觉被打入轮回，经受十世劫难。
那天，金乔觉盘膝坐在轮回台上，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柔情。熊熊烈火燃起，他的脸藏在火焰的后面，唇角的一点笑容被火焰扭曲。他的神情平和且绝望，像极了那一日踽踽独行的妇人。
叶红衣虚虚地伸出手去，试图抓住点什么，却什么都没抓住。她听见自己发出了一声难以描述的嘶吼声。
回忆戛然而止，叶红衣匆匆起身，踉跄着飞奔出去。
8.
地狱十八层。
这里是混沌，是虚无，连那一盏如豆的灯光都被湮灭在这虚无之中。
在这虚无之中只有两个身影。
地藏盘膝而坐，目光温柔得像三途河上的波光。
“我回来了。”
那虚空深处的身影终于走出来，与叶红衣毫无二致的一张脸，却布满了狰狞的裂痕。
“金乔觉，你回来做什么？”
“你是我的佛，我自然是要回来的。”地藏直视着她，伸手拂过她破裂的面容。掌心拂过处，裂痕纷纷愈合，只是不消片刻，又碎裂如旧。
地藏固执地一遍又一遍抹平那些伤痕：“我度尽地狱，不是为了成佛，只是为了见你。”
叶红衣笑着，眼泪却滚落下来：“我就在外面。”
地藏摇摇头：“那不是完整的你，我知道你在这里。”
叶红衣终于走了进来，她终于看清了那张从来看不清的脸，那是她自己的脸，一张破碎的脸。
地藏回头看她：“地狱已空，你愿意被我度化吗？”
叶红衣一步一步走近，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流着一模一样的眼泪，最终化为同一个叶红衣。
那一天，不该有七情六欲的叶红衣有了七情六欲。身外化身，一念成魔，在寺里的道场上大开杀戒，被众神佛打入了十八层地狱。在无尽的虚空之中不断地湮灭，又一次次地重生，无间地狱，这是众神对她的判决。
而剥离了所有有关金乔觉记忆的叶红衣，无知无觉回到了地狱，继续作为地狱之主，凌驾于众生之上。
9.
“金乔觉，你不是说，度尽地狱，你就会成佛吗？”叶红衣把啃了一口的小麦饼塞进地藏手里。
地藏的耳尖微微发红：“没有度尽。”
“还有谁？”
地藏抬起头，看进她的眼里：“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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