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内斯托:不,这是空谈。人类从未受到保护,人们很久以来就相信这个,但人类从未受到保护。
沉默。
记者:您接着说,欧内斯托先生。
欧内斯托:说什么,先生?
记者:随便说,欧内斯托先生……
沉默。然后欧内斯托开口了。
欧内斯托:我们的原籍是意大利。
停顿。沉默。
记者:其他的孩子不去上学?
欧内斯托:不去,没有一个孩子上学。
记者:一个也没有……对不起,欧内斯托先生,可这是怎么回事呢……?
欧内斯托:这很……很难解释,先生,对不起……我能说的是我们是一般的孩子,您明白。
记者突然理解了欧内斯托。
记者:我感到了一点什么……如果我没有弄错,这是合乎事物逻辑的……
欧内斯托:就是这样,先生。我母亲家有十一个孩子。我父亲家有九个孩子。我们是七个孩子。我已经告诉您主要的了。
记者:而这一切已经是徒然的……
欧内斯托:的确犯不着……比平常的事更犯不着。
记者:这事真可以这样说,比平常的事更犯不着。
欧内斯托:是的。
沉默。
记者试图继续与欧内斯托交谈。
记者:高出生率……在意大利……
母亲:很高。
记者:你们从意大利什么地方来?
父亲:从波河河谷。
记者惊呼:了不起的地方……
父亲:不错。最先,我们是波河河谷的人。在拿破仑时代,我们已经来这里采摘葡萄了。
欧内斯托又变得心不在焉。
小学教师来了。他没有朝欧内斯托走去。他走到记者身边。他们不说话。
在众人沉默不语的漫长时间里,母亲唱起了《涅瓦河》,没有歌词,歌声很低,仿佛当她间或独自一人时或者当她和埃米利奥都感到某种莫名其妙的幸福时——而且又在刚恢复的长久的夏夜聚会中。
小弟妹们一听到没有歌词的《涅瓦河》就来到了小屋。他们总能听见母亲唱《涅瓦河》,即使她声音不大。
首先他们待在一旁,待在台阶上,然后悄悄地走进厨房。最小的两个坐在母亲脚前,大的孩子坐在长凳上,靠近小学教师和记者。母亲唱《涅瓦河》——她年轻时关于这条河的俄国歌曲——弟妹们都去小屋里听。他们知道母亲不会赶他们,即使当她醉得会滚进沟里。
这天晚上和往常一样弟妹们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唱。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仿佛是节日,但他们不知道为什么。
这天晚上,母亲在无意中突然记起了《涅瓦河》的歌词。先是零零落落的,然后越来越频繁,最后成为完完整整的句子,彼此连贯在一起。这天晚上母亲醉了,也许是唱醉了。重新想起的歌词不是俄语,而是高加索语和犹太语的混合,还夹杂着在战争、尸堆、大堆尸体以前的那种柔声。
当母亲的歌声更轻时,欧内斯托讲起了以色列王。
我们是英雄,君王说。
所有的人都是英雄。
他是大卫之子,耶路撒冷的君王,欧内斯托说。追风和虚而又虚的君王。
欧内斯托犹豫片刻,说道:我们的君王。
欧内斯托将冉娜的头放在自己的肘窝里,冉娜闭上眼睛。
欧内斯托久久地瞧着冉娜,沉默无语,这时母亲又低声唱起了歌,这次没有歌词。
欧内斯托说,君王认为能在学识里找到生命的缺陷。
走出令人窒息的痛苦,走到门外。
但是不对。
母亲的歌声突然很高亢。
欧内斯托靠近冉娜躺下。
冉娜和欧内斯托瞧着母亲,十分幸福地听她唱。
接着歌声渐低,于是欧内斯托谈起了以色列王。
我,大卫之子,耶路撒冷的君王,我失去了希望,我懊悔我曾希冀的一切。邪恶。怀疑。犹豫以及在它之前的坚信。
瘟疫。我懊悔瘟疫。
对天主的枉然追求。
饥饿。苦难和饥饿。
战争。我懊悔战争。
生活的礼法。
一切错误。
我懊悔谎言和邪恶、怀疑。
诗与歌。
我懊悔沉默。
还有奢侈。还有罪恶。
欧内斯托停住。母亲的歌声又起。欧内斯托听着,但他再次开始回忆以色列王的时代。他用几乎很低的声音对冉娜说话。
他懊悔思想,欧内斯托说。甚至还有那么虚枉,那么徒劳的追求。
风。
欧内斯托慢慢地、艰难地说着。仿佛他已进入只有冉娜和母亲体验到的状态,这种带着微笑的半睡眠状态使人害怕,因为它如此接近幸福。
夜里他懊悔,欧内斯托接着说。
死亡。
狗。
母亲瞧着他们,冉娜和他。《涅瓦河》继续从她体内流出,柔弱而强壮,万分温柔。
冉娜和欧内斯托的生命暴露在母亲的目光下,变得可怕。
童年,欧内斯托说,他懊悔,十分,十分懊悔。
欧内斯托笑了起来,向弟妹们抛飞吻。
还是《涅瓦河》。
昏暗更浓,侵入了小屋。黑夜来临。
爱情,欧内斯托说,他懊悔。
爱情,欧内斯托重复说,他懊悔它超过生命,超过他的力量。
对她的爱。
沉默。冉娜和欧内斯托闭上眼睛。
暴风雨的天空,欧内斯托说,他懊悔。
夏天的雨。
童年。
《涅瓦河》在继续,低沉、缓慢,呜咽着。
直到生命的终结,欧内斯托说,对她的爱。
欧内斯托闭上眼睛。母亲的歌声更响了。
欧内斯托不说话,让位给《涅瓦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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