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子时。
或明或暗的烛光将一双人影投射在白色的帷布上，除了夜值的士兵来回巡视，主帅帐外一片空寂。
禄疵正襟跪坐席上，恭声道：“主公召末将前来，有何吩咐？”
“本无意深夜叨扰将军休息，只是——我已有破城之策。”
淡淡的语声，一语惊人。
立时长身道：“臣，愿闻其详。”
话虽如此，总难免暗暗担忧，莫是空欢喜一场。
“今日出行，偶遇一山，名曰龙山。其流如注，乃晋水发源之处。若于山北高阜处掘成大渠，预为蓄水之地，而后坝断晋水上游，使水归于晋川，势必尽注入新渠。方今清明将至，春雨即降，山水大发，俟水将至渠顶，决堤灌城，则晋阳城中之人，皆为翁中之鳖。”
细致周密的谋划令人为之一震，晋阳几乎已是囊中之物。彻底放下心头的不安，禄疵立时一扫疲态，大喜过望道：“妙计！妙计！末将这就去布置。”
“即刻暗中使人将此计告知韩虎、魏驹，令韩军驻守东路，魏军驻守南路。须日夜不怠，以防城内突围。我军大营移屯龙山，兼守西北二路，专督开渠筑堤之事。”
“末将领命！”
禄疵暗下思忖：“主公日间与豫让外出，得此妙计化解困境。莫非……这又是豫让的主意？”
想到此处，试探着道：“不知家宰可知……”
“今夜之事，你知我知……若他问起也不必隐瞒，如实相告便是。对了，听说今日夫人来过军营，为何没见着她人？”
“恕末将未及时禀报，主母送来劳军物什后出营散心，日落时分归来便匆匆离开。”
荀瑶听着有些奇怪，也不在意，微微颔首道：“知道了，退下吧。”
“诺。”
韩、魏得悉计策，均欣然领命，移师晋阳东、南两面。
禄疵命士卒多备揪锸，凿渠于晋水之北，又将各处泉流下泻之道，尽皆坝断。复于渠之左右筑高堤，凡山坳泄水之处，全筑有堤坝。山泉奔流而下，遇坝堤阻拦，转而望北而走，尽注入新渠。水势渐涨，又将铁枋闸板，渐次增添，截住入水口，其水便有留无去，有增无减。
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尽在掌握。
某些人，某些事，却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着。
四日之后，荀瑶等来了意料中的质问，尽管早有准备，仍下意识回避着对方的逼视。
“我明白你对晋阳心存眷顾，可四家鼎立，战乱不断，晋国百姓的日子就会好过吗？怎能为了顾及敌人的城池而按兵不动，更何况，赵无恤大可束手就擒，以免牵连无辜。”
晓之以理，荀瑶相信两人间的默契能摆脱这层隔膜。
“可城中的百姓……”
“成王败寇，这世道还有何正义可言。什么尊王攘夷，恪守周礼，尽是沽名钓誉者的惺惺作态。早就明白的，不是吗？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到手的胜利落入他人之手，晋国四分五裂才是对的！”
“……我明白。”
面对这般坦诚之至的倾诉，豫让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枉然，怎么也无法使对方回心转意，唯有全心支持。
“但愿你手下留情，得饶人处且饶人。那日范蠡曾言：‘见可而进，知难而退。若是强求，必有后患。’只怕……”
“放心，一定会胜的。不为智氏，不为自己，而是——为你。”
有的爱情，无需天长地久，已然刻骨铭心。
注：后晋水北流一支，名曰智伯渠，即当日所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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