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面对尹铎率全城百姓偕老扶幼,于城门前夹道相迎的场面,久违故土的感慨轰然间涌上心头,为避追兵日夜兼程的疲敝与无奈败退的沮丧一扫而光。至少,有这么多的百姓亲附于赵,这么多士兵誓死效忠,也就不枉当年迁都的一番苦心。
想到此处,转身欣慰笑道:“孟谭,还记得公宫在何处吗?”
“自然,先主公在世时一直居于公宫,主公您也是在哪里长大的。”
“不错,一晃十八年,没想到再次回来的时候,竟是如此狼狈。”
“您切莫妄自菲薄,晋阳城堞高,仓禀充实,皆是主公治国有道。先别提这些,您连日来不眠不休,还是先起驾入住公宫为好。”
“说的也是。”
赵无恤清楚,主帅的信心,如同士兵的信念,信念垮掉,就真的没有胜利的希望了。
“嘱将士们好生歇息,明日卯时登城守望,点阅军器,以备出战。”
“臣遵命。”
翌日,未时。
公宫。
“臣闻主公点阅全军后,愀然不乐,不思茶饭,不知在为何事烦扰?”
“守城之器,莫利于弓矢,今举城之内箭不满千,不够分给,戈戟钝敝,不能杀敌,还谈什么守城?”
困扰了半日的难题终于找到倾诉的出口,赵无恤不敢想象一支没有利器的军队该如何战斗。
“主公稍安毋躁。”
张孟谭却不紧不慢,自怀中取出一黑色巴掌大小的布袋,双手奉上道:“请主公过目。”
赵无恤疑惑着接过打开,一小张羊皮叠得整整齐齐置于其中,取出展阅,顿时诧异道:“这……是董安于的字迹!”
“主公明鉴。先生将此物托付于臣,嘱咐待国家有变之时方可查看。昨夜臣心下不安,私自拆阅后,才知先生之用心良苦。原来当年建造公宫,所有墙垣都以荻篙楛楚,聚而筑之,所有堂室都炼精铜为柱。卸而用之,则箭簳铸兵之料有余。”
直直看着这张羊皮,寥寥不过数十字,如今却承载了整个赵氏的命运。
沉默良久,赵无恤叹道:“得董安于而器备用,得尹铎而民心归。这是上天保佑赵氏,不会覆灭在此吗?”
若先生泉下有知,今日的情势,怕不是您所愿见的吧。当日您用生命换来赵氏的安定,无恤发誓,绝不辜负这份大义。即使,与他为敌。
张孟谭遂使人发墙垣及柱,得荻篙精铜,冶工碎柱,铸为箭戟刀枪,无不精利。
晋阳人情益安。
智军大营。
“智、韩、魏三军已照主公吩咐分作三大营,连络而居,沿城五十步设一岗,将晋阳围得水泄不通。”
荀瑶颔首。
“城内的情形如何?”
禄疵略显为难道:“区区晋阳城,本不足为患。却不知赵军从何处得来许多弓矢戈戟,用之不竭。又事先修砌城隍,深沟高垒,屡次请战,坚闭不出。城内百姓积极出战,连妇女孩童也都在城头助阵。我军一旦近城,就以强弩来射。末将一时束手无策,实在有负主公所托。”
“视民如爱子,故可与俱死,尹铎之功固不可没。”
叹息声中流露敬佩之情。
“将军可知那日豫让使人捎来什么消息?”荀瑶微微苦笑,“‘小心晋阳。’”
“主公命末将领兵阻击,便是为此?”禄疵恍然。
“只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如今的局势,一时之间恐怕难有突破。”
“粮草方面,尚有沿途城池供给,不必担忧。只是韩、魏两家本与赵氏无仇,出兵之事,盖因贪图三分赵地之利。何况两家割地,亦非心甘情愿。虽同兵而实不同心。末将诚恐数月之后,两家军心不定,则此战胜负更难预见。”
“我亦有此顾忌。”
抿起薄唇,荀瑶微阖双目凝神静思,片刻,展颜道:“传令三军,凡上大夫战功卓著者,赏县长之职,下大夫者,赏郡守之职,士人立功者,赏良田万亩,军中奴隶杀敌有功者,免去奴役,再不世袭罔替。若有人敢私自退兵,一律格杀勿论,绝不徇私。”
“诺。”
禄疵欣然领命。
此令既出,三军将士不论韩魏,皆士气大振,誓取晋阳城。
谁知,这城墙内外的攻守僵持,竟至岁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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