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日子久了,小季时常怀念起过去自认为单调无趣的生活。
闲了,和哥们在院子后的野地里斗蛐蛐,胡乱调侃权贵们的闲言碎语;饿了,偷偷溜到厨房,趁厨娘丫鬟们一个不注意抓起个馕往怀里塞;倦了,也不管站着坐着,合上眼就能打个盹……
而今,虽也是个闲职,离权利的中心只一步之遥。战争的尔虞我诈,政治的钩心斗角,无辜的生命因为自相残杀而消逝,女人和孩子在一夜间失去倚靠。过往的历史在一次次重演,即使不愿面对,依然充斥着,即使想要逃避,依然存在着。只能在心中告慰自己——这种事,司空见惯。
“哎哟!”
虽然不怎么疼,小季却捂着脑袋哀叫道,转身便见豫让佯装愠怒的脸色,悻悻道:“公子,我……”
“一刻不看着你就偷懒,这个响栗算是小惩大戒。”
“小季知错了。”
“让你习武不是为了到沙场上拼命,只求有朝一日能自保,明白吗?”
豫让缓和了颜色,苦口婆心劝道。
“……属下才不屑此等贪生怕死之辈。”
小季不懂,染满鲜血的战场不该是勇士最向往的归宿?
“等你有了妻子,一定要记住,如果你死了,这世上会有个女人为此而遭遇不幸。即便为了她,也该好好活下去。”
“属下只知公子对我恩重如山,为您赴汤蹈火……”
“够了!”
少年的信誓旦旦突然被打断,一个愣神,温和的语声似幽幽道:
“忘记仇恨,忘记恩义,放下所有羁绊,只做你想做的,你想得到的,你想保护的……或许将你留在身边,是一个错误。”
待回过神来,说话之人早已走远了。
脑海中闪现过往的点点滴滴,恍惚间有些眉目:那久久积聚眼底的郁郁原是摆脱不了的恩义纠缠,甚至——透着若隐若现的情愫。如若不然,又怎会辜负主公爱女的垂青。
当下将所识之人逐个数来,模糊的身影掠过……
小季连连摇头否定荒谬的猜测,呵呵两声傻笑,自语道:“真是,胡思乱想些什么呢!被公子瞧见又得挨训了。”
连忙摒除杂念,专心练习枪法。
“自诛灭范氏、中行氏,得四卿齐心辅佐,匡扶晋国公室。今吾奉晋侯之命,治兵伐越,令三卿各割采地百里,入于公家,取其赋以充公用。愿乞地界百里之图,进于哀公。还望韩公体恤——智荀瑶敬上。”
“哗啦——”
竹简砸上青石板,发出脆响声,立时散了骨架四散开来。
殿内众臣们面面相觑,惶恐不安地看着座上之人,不知那文书究竟写了些什么,令韩虎勃然大怒。
“荀瑶托言兴兵,与越争霸,假传晋侯之命,请割地之名。简直欺人太甚!不除此贼,夜不能寐。我欲兴兵讨伐,卿等以为如何?”
得悉原委,众人忿忿不已,暗地里小声唾骂。
段规上前一步,作揖道:“荀瑶贪得无厌,矫君命以削三家之地,若用兵,则是抗君。他日定会借以罪我,不如与之。若得地,必求之于赵魏,赵魏不从,必相攻击,主公得安坐而观其胜负。”
话虽说得意正言辞,冠冕堂皇,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委曲求全之策。四卿之中,韩氏本来最弱,仰仗着与魏氏相交甚笃,又是儿女亲家,一直以来才能稳如泰山。莫说这场仗必败无疑,就是联合魏驹,结果也是胜少负多。此举实是出于无奈。
明知段规所言在理,韩虎仍不甘心道:“爱卿难道忘了当年蓝台之宴?”
本不愿旧事重提,冲动之下也未细想便脱口而出。
段规却坦然道:“当年主公既然能忍下这口气,今日为何就不能呢?若求地而与之,失地者必惧,得地者必骄,骄则轻敌,惧则相亲,以相亲之众,待轻敌之人,则智氏之亡可待。”
明知多是安慰之辞,家臣们依旧附和道:
“段大夫言之有理,望主公忍一时之气,平百日之忧。”
“主公三思。”
“……”
面对众口一词的局面,韩虎心下黯然:
眼前这群赞同割地的臣子中,有几人是真心为自己分忧,大多是害怕吧,怕智军兵临城下,到时候莫说富贵安逸,性命不保也未可知。
“荀瑶究竟许了你们多少好处!”
韩虎只能在心中呐喊,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即使三家联合,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智氏的确强得可怕,八年前就已见识过,只是那时的自己,轻狂有余,沉稳不足,才小看了那两人。谁知八年后,竟然……
几番利弊相较,只得屈从道:“便依诸位的意思办吧。”
“主公英明!”
众臣松了口气,异口同声道。
“段规。”
“臣在。”
“命你二日之内绘出百里之图,使人献于荀瑶。”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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