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殿内，权倾晋国之人正专注于几案上成堆的公文。
许久，将视线自竹简移开，轻揉已有些酸涩的双目，这才发现夕阳斜照，落于几案的明媚。原来已是日落时分，难怪连字迹都看不清。
欲唤侍女燃上蜡烛，却见一人手持明火烛台盈盈走入，逐个将四周的蜡烛点燃，不禁展颜叹道：“为何你总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娶妻若此，夫复何求。”
“取笑了。妾身所做不过是为人妻子的分内之事。”
烛台轻置于丈夫左侧，赵钰欠身道。
“这些年来，我一心忙于国事，冷落了你，想来实在亏欠太多。”
“你我夫妻一场，何来亏欠之说。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原以为这样的男子，终会有厌倦自己的一日，心底早有与其他女子共侍一夫的准备。始料未及的是，他竟从未提及纳妾之事。这样的夫君，如何令自己不想去好好珍惜。虽然总隐隐觉得相敬如宾的背后也许藏着真正的冷漠，但每每这张俊朗的脸庞对自己展露温柔的笑容，说一句关切的话语，便觉得那些都不过是自己的胡思乱想，暗暗自责起来。
“倒是莹儿，几年来与你疏远了不少，记得她才会开口说话起就‘爹爹、爹爹’地唤
个不停。如今，真是女大不中留，整日往外跑……”想到女儿每次谈起心仪之人事便眉飞色舞，没完没了，少了平日里的矜持，不禁觉得好笑。
强压下心中那丝难以捉摸的不安，智瑶试探着问道：“你说的是……豫让？”虽然莹儿
不再如往日般粘着自己，但并非不知她平日里的去处，话一出口便知是多此一问，只是还隐隐抱着些侥幸。
“是啊。”
温柔的语声将遮掩至今的那层薄纱揭开，心中的迷茫亦已拨云见雾，再也无法逃避，如那抹不安的由来，一览无遗。
俯首自案旁成堆的竹简中翻查片刻，小心抽出一卷，递与妻子，荀瑶告诉自己这个打算早已有之，不过提出的时机在此刻而已。
不知丈夫是何用意，赵钰接过书简，置于案上，缓缓展阅，尚未过半，猛然抬首惊道：“这……是何时送来的？”
“未及十日。”
“那你的意思是……”
“秦厉共公也算是位明主，何况，此刻的智氏需要这场联姻。”
“这么做，无非想得到秦国的支持……的确是不错的主意。可她是你我唯一的女儿，
你真的忍心将她嫁给一个与你年纪相仿且素未谋面的男人吗？”多少年来心中日积月累的那些疑虑、不满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眼看着便将决堤般汹涌而出。
“若生于寻常百姓家，便无需背负这么多的责任。只可惜……她是我荀瑶的女儿。”
不容质疑的语声竟透着一丝无奈，试问哪场联姻的背后没有政治与经济的阴谋，而能与所
恋之人相守者又有几许？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
“作为智氏的荀瑶，时时谨言慎行，刻刻阴谋算计，你……不嫌太累了吗？”赵钰低
声叹息道。这话早就想问，可多年来看着他为了一步步走向权利的颠峰，一路上的英明
智，坚强果断，狡猾残忍……无论什么状况，无论何种危机，皆挥洒自如，无懈可击，还
以为他的高瞻远瞩，宏图大志本是与生俱来的。既然如此，自己只需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妻
子，一心料理好府中的杂务，不要为他添任何麻烦。谁能料到，时至今日，这丝不易察觉的无奈竟让自己看到了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荀瑶——感性的，人性的。
赵钰既为这样的发现惊喜，随后涌上更多的却是悲哀——为人妻子，十几年来，居然
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丈夫！
究竟，还有多少我所不知晓的“荀瑶”藏在你的内心，让人如此捉摸不透？
眼眸闪过惊讶，瞬间又恢复平静，如往日般带着温柔的笑容道：“你多虑了，钰。我
……”
“为了智氏，你所付出的，己经足够了！到今日，难道还想让自己的女儿也成为那所
谓‘霸业’的牺牲品？”不知哪来的勇气，赵钰打断丈夫道，“即使你能忍心，作为母亲
，我做不到！瑶，就自私这一次，可以吗？”
见一向温顺的妻子于此事居然如此坚持，荀瑶略一沉吟，道：“你不忍心，难道同样
看着她长大的父亲，就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吗？好吧，这事就此作罢。莹儿的事……就交
由你操办吧。”
“多谢夫君成全！”赵钰闻言大喜过望，未见丈夫眼中的落寞一闪即逝。
待殿内的一切再次恢复沉静，只听得低沉的叹息伴着几不可闻的语声道：“倘若如此
，于你，于我，所有的人，是否都会好些……”戚戚地，久久未曾散去。
不错，既然不能仅仅作为一个普通人的荀瑶，又有何资格作出那些毫无保证的诺言 呢？就让那些不可告人的暗涌湮灭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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