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事儿是你外甥干的?”
冯保故意大惊失色,其实,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早从东厂送来的密报中知道得清清楚楚,包括邱得用动用大内专轿把章大郎从北镇抚司抬出来另觅地方藏匿,一切细节也在他掌握之中。但此时他却装糊涂,仿佛什么都不知道,迎着邱得用焦急的目光,他急切地问:
“你外甥就是那个北镇抚司的粮秣官?”
“可不是!”
“他人呢?”
“让刑部逮着了,现关在刑部大牢里。”
“这就难办了,这是命案,进去了就难得放出来。”
冯保眉头蹙得老高,邱得用瞧他这神色,越发慌得空吊吊的,说道:
“正因如此,咱才来找你帮忙。”
“找咱能帮上什么忙,这件事已经惊动朝野,一般人恐怕做不了主,要不你直接去求李太后,或许有救。”
“咱是想过,但一走到李太后跟前,就慌得开不了口。”邱得用为难地说,“李太后的为人,冯公公你又不是不知道,大是大非面前,从来不肯徇一点私情。”
“这算什么大是大非,一个破九品官,又不是故意弄死的。”
冯保嘴一撇,一副不屑的神气。邱得用投过感激的一瞥,又道:
“这事儿咱琢磨过,能救章大郎一命的,只有你冯公公了。你是皇上的大伴,可以求皇上恩赦。”
“皇上还不是听李太后的?”
“是呀,李太后把咱当奴才使,对你冯公公就不一样,你是她的文胆哪。”
冯保不置可否,想了一会儿,答道:“这事儿的关键在于一个人。”
“谁?”
“首辅张先生。他不松口,章大郎就放不了。”
“啊,难道皇上的话他也不听?”
“不是不听,而是皇上听他的。今儿上午云台会见,李太后的意思,是要张先生摄政呢,要不,你找他也行。”
“张先生是个铁面人,听说抓人的驾帖,就是他让刑部签发的,咱去找他,有啥用。”
“这倒也是。”冯保仰脸看了一会儿璀璨的宫灯,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扫着邱得用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说,“咱们哥儿俩在大内共事多年,没有友情也有交情,就冲着这一点,这个忙我一定帮。不过,帮不帮得成,咱不能给你邱公公打包票。”
“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一个孩子欢快的叫声,给一向沉寂的张府后院平添了几分生气。声音是从内眷会见客人的小客堂里传出来的。说是小客堂,却也有两楹之大。斯时八盏宫灯已经点亮,华光四溢,四壁厢那些彩绘梁柱被照耀得金碧辉煌。除了张居正,张府合家十几口人都坐在里面。张居正的夫人王氏坐在客堂正中的绣椅上。这位王氏是张居正的第二任夫人,他二十岁成婚,两年后第一任夫人顾氏去世,才续娶了王氏。第一任夫人一脉未生,王氏却为张居正生下了六个儿子。他们依次是敬修、嗣修、懋修、简修、静修、允修,其中敬修、嗣修、懋修都已成家。敬修与嗣修均是乡试过关的举子,现正在加紧温书,准备参加明年的会试。懋修年底就得回到江陵,参加明年的乡试。这么大一家人,虽同住一院,平常各忙的,也难得一聚。六个儿子除每天早晨一块出来给父母请安外,都窝在自己的书房里闭门苦读。今儿个这种其乐融融的相聚,原是为了庆祝张居正夫妇最小的儿子——允修十岁的生日。
此时,允修正站在客堂中间,兴致勃勃地玩着风葫芦。这是京师孩子们常玩的一种游戏。风葫芦学名叫空钟,在江南叫扯铃。它的轴部是用桦木制作的,这是大的。还有一种小的,中间只有寸把高,径约寸半,中间只有一根长芯,用线缠上,利用离心力,把线一抽甩出去,它便在地上陀螺般旋转,发出嗡嗡嗡的响声,所以叫风葫芦。但往地上摔着旋转,只是这种游戏的低级玩法,若要玩出名堂来,必须往空中抖。空钟有单双之分。初学抖空钟,自然先学比较容易掌握的双钟,即中间一个葫芦腰轴,两头两个空圆盘,形如一个空圆饼,边上有缝,旋转起来空气进去,发出悦耳的鸣声,所以叫空钟。学会抖双之后,再学抖单的,即一头有圆盘,另一头只是木轴。两档绳槽,很滑,一头重一头轻,抖起来极难平衡。这种单钟玩起来最刺激,但也很难玩好。大凡抖得好的孩子,不但能把这一头重一头轻的空钟抖得飞快,而且还要变幻各种花样。最简单的,就是趁空钟凌空飞转时,突然一松抖绳,让它尖头朝下落地打旋儿,等它速度减慢几欲倾倒时,再让抖绳嗞溜一下重新缠住木轴,提出来一翻腕,空钟又飞向空中,时而晃悠悠,时而急呼呼地转动。还有的抖着抖着,突然用绳杆接住,让空钟在绳杆上滚动,哗哗乱响。还有两三个人合玩一个,我抖着一松绳子扔给你,你马上接住,抖一会儿再传给他……这一传一接之中,也各有招数,或翻身或劈叉或用指头或用脚掌,不一而足。
京师垂髻少年,没有几个不会玩这种风葫芦的杂技。但允修偏是那不会玩的一个。这皆因张居正课子甚严,除了读书,一切游戏皆禁绝。今天早上,张居正离家之后,张夫人把允修叫来,说可以送一个生日礼物给他,问他要什么。允修想了想,瑟缩地问能不能给他买一个空钟。张夫人心疼儿子一天到晚啃书本,全没有一个孩子应有的快乐,故爽快地答应了,命游七派人去街上买了一个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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