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笑一颗悬到嗓子眼的心,忽地放下了。
他绕开了门往里走。
里面坐着的人,像是同他有了心灵感应,她猛着转过了身,同连笑撞了个眼对眼。
她笑了,眼尾掬起拢温柔的弧,“笑笑。”她叫他。
连笑抿着唇,他把衣角扽了又扽,试图使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一些,然后,他敛起了记有点儿害羞,又不大好意思的笑,“姨姨。”
来看连笑的,是他家正对门的邻居,霍文晴,霍姨姨。
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
他俩对坐桌前,
连笑撑着下巴,望着桌对面的霍文晴直笑,
霍姨姨是特意刚做的头发,连笑坐着,都能嗅到她发梢上染发剂的味道。她烫了大卷,换了新衣服,拎着满满几大口袋的东西,挤公交换大巴,绕过半座城,来看连笑。
霍文晴是在看到连笑的一瞬间,红的眼圈。
唉哟,唉哟,怎么还哭了啊。
连笑手忙脚乱着满衣兜地翻纸巾,他把皱皱巴巴一张纸,塞进了姨姨掌心里,暖暖又烘烘。
连笑记得,高三那年,霍文晴总念叨着要送他去上大学。
“咱笑笑好好发挥,不管你考到哪里去,姨姨都要亲自送你去。”
霍文晴也没忘过。
梁政的小食堂,一盏小灯昏昏暗。霍姨姨攥着连笑的一只手就没撒开过,“是姨姨疏忽了,让你一个人来的学校,”她话到这,搭吧嗒吧泪珠子就开始往下落。
唉哟,唉哟,怎么又哭了啊。
打连笑记事起,邻居家的霍姨姨,就是极潇洒的一个人的,愁云满面都不多见,更莫提是掉泪儿了。
现下,却是攥着他的手不放,泪珠子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像是连笑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掉得连笑这心头也是跟着一揪,咕咕泛起了酸水。但连笑入学,是陶京送的,直送到了宿舍里头。
所以连笑这泛酸的心口又化作了一滩水,温温柔柔,他抬起手,给霍文晴擦眼泪。
霍姨姨打小就好喜欢他的。
出摊回来总要偷偷给他塞零食,私底下又给了他自家的钥匙,是把他当作自家的亲小孩看待的。
“你别怪你妈,”霍文晴唇角抿了又抿,她这话说得干巴,“你妈是爱你的,她只是... ...她抽不出空来看你。”
连笑定定望了霍文晴一眼,忽然笑了。
不带嘲讽的,连笑笑得肚痛,笑得眼角挤出了泪花。
笑够了,连笑抬手擦了擦浸出来的泪珠子,他长长、长长叹了口气,“姨姨,”连笑好笑地摇了摇脑袋,“你实在是不大会撒谎。”
连笑的大学距家好远的,远到需要穿过半座城,换乘搭公交,单面起码俩小时。
他的大学距家又好近的,近到霍姨姨可以绕道先去他的高中,找到他的班主任,再找到他的政治老师,问到他的学校。再特意换上新衣服,做上新发型,拎着鼓鼓囊囊,她觉得他用得上的所有东西,再到大学来看他。
霍文晴不开口了,她抬头望了眼连笑,眼神里透着些许难过。
“我不怪她的,”连笑敛着唇直笑,“是真的。”
贺洁该拥有自己的人生了。在霍文晴卧室里听到贺洁内心的独白的连笑是真这么觉着的,他没怪过贺洁,但霍姨姨显然是不信的。
她眼神里的心疼看得连笑怪不好意思的。
所以他只得是跳过了这个话题,“她最近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慢慢地,霍文晴理了理连笑衬领,“她现在入了伙,和我搭伴做着地下商场衣服店的生意。”
“也彻底从顶楼上搬出来了。”
霍文晴抬眼瞥了一眼连笑,犹豫着,又把后半句咽回去了。
但连笑看明白了,他挑了下眉,笑得戏谑,
“我妈,第二春了?”
霍文晴嗔怪地刮了下连笑鼻尖,也跟着噗嗤笑了。
默认了。
“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离过婚,有个上幼儿园的女儿。但有固定工作,挺老实本分的一个人。对贺洁,挺好的。”霍文晴简单提了两句。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对她好就好,”连笑慢条斯理捻着指尖直嘀咕,“对她好就行。”他妈这前半辈子太苦了,能遇上一个人,对她好,给她甜,连笑就能放心了。
“所以离婚了吗?”
霍文晴顿了一顿,她似乎是被连笑这句问话给噎住了。
“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啊,其实就是找个人搭伙过日子了,这证不证的,其实没那么在意的。”
连笑一愣,“所以,是还没有?”
霍文晴摇了摇头。
2002年,中国的粗离婚率0.90‰。
连笑这陡然一问,把霍姨也给问迷糊了。在她看来,贺洁好容易鼓起勇气,从顶楼的束缚里跳了出来,贺洁和连筑,现下各自过着各自的小日子,互不干涉,不是就挺好了吗?
离婚?霍文晴没想过。她琢磨着,估计贺洁也没想过。
连笑慢慢悠悠蹙紧了眉,“这不行的啊。”
“这不应当啊。”
仍被这一纸婚姻关系绑缚着,怎么能说人生又被重新开启了呢?
连笑紧皱着眉,他执拗于某件事时,就会显得很可爱。霍文晴也这么觉着,她几乎是被连笑逗乐了,所以她抬手揉了揉连笑蹙紧的眉心,“这世道,就一直是这样的啊。”
该习惯了吧。
这世上一切,寻不着理由的,不公与不平,
滚刀肉般稀里糊涂又莫名其妙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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