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要新烘出来的才香。
水分被蒸腾,网状纹路的壳烤得干干脆脆,一捏恰好一脆响。红皮儿在掌心里搓了个粉碎,一吹是一漫天的红蝴蝶。
牛皮纸卷成花,盛满一捧的新焙花生。
连笑蹲在路牙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剥着壳。
碳火烘烤出的水汽蒸腾又凝结,又从瓦沿上滴滴哒哒往下淌,淌在连笑脚边上,积成一汪微缩的湖。
昨个那只橘猫,跟空气一样,无处不在的,它不知又从哪只窗台跳了出来,蹬着连笑裤腿,前爪直扒拉。
中心意思好明确的,它也想要。
所以连笑慷慨地分了一小把给它。
花生累成山。
那只橘,就蹲坐在微缩的湖边上,尾巴一搭又一搭,守护着自己的财产。
一队觅食的黑蚂蚁绕开它的长尾巴,又绕开那堂水洼。
连笑起身前撸了一把橘猫的圆脑袋,
他寻思自己对于这只猫来说,或许是只古怪的巨大两脚兽。而对于那路黑蚂蚁来说,橘猫或许同样是只大怪兽,守着漫漫湖边的巨型财宝山。
这个结论听起来可能怪幼稚的。
剃头师傅估摸着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他咧了咧嘴,一声嗤笑轻且长,像极是饭点前,镇上烟囱里袅袅升起的青烟。
连笑懊恼闭上了嘴巴,后悔了把自己天马行空的不着调不分场合地往外秃噜,他偷偷把剃头的围布掀开条缝,从底下给陶京塞剥好的花生米,
一小把,白白净净胖乎乎的,
他一呆愣,
因为手掌心的肉扎扎实实给人掐了一把。
陶京一颗脑袋正暴露在剃头师傅银光闪闪的小刀子底下,不大敢挪,嘴上自也就不敢反驳。所以只能打小小一面圆镜子里,朝连笑努了努嘴巴,再挤了挤眼睛。
别理他的,我爱听呐。
连笑也琢磨不明白陶京这面部表情哪来的这么丰富,能表达这么多情绪的。
他抬手抓了抓脸,有点烧。
大榕树下,风吹叶子飒飒响。
古镇子上的流动剃头摊子,一排竹凳开张作生意,光顾的,多是镇子上的老年人。
而陶京呢,他非得想凑这个热闹。
生意不赖,前面还有四五个老爷子扇着蒲扇唠家常。
所以连笑抽空去街口捧了一捧刚出锅的烤花生回来。
等的是新出锅的,所以等连笑回来的时候,陶京已经躺上平椅了。仰头望着天,陶京视野里是一片葱葱茏茏的榕树冠顶。画片样的景儿里,忽的冒出了一从七支八翘的乌漆漆发梢来。
连笑歪着脑袋,像只不小心入镜的短尾矮袋鼠,他俯视望陶京。
“喂,你知道吗?”连笑眉眼一弯,眸子里闪着碎碎的光,“我刚又看到那只猫了。”
白马不是马,橘猫是肥猫。
连笑坐在小马扎上,撑着下巴,瞅着眼跟前,陶京那一缕一缕长过了劲儿的头发直往下落,
落了一地,积了一滩。
剃头推子平平推过,露出脑袋顶,
陶京还颇有闲情逸致同连笑探讨着一只橘相较于身量不太配套的体重是更影响心肺功能,还是恋爱桃花。
连笑是怎么想的,不大重要。
反正剃头师傅是不大愿意再耐着心去听了。
遮陶京身前挡发茬的那匹白布,被一抻一甩一合拢,师傅卷起来就哒哒哒抽起了陶京的后脖颈子。
抽得一片红。
“成了,成了,走嘛崽儿。”
老师傅操着口地道渝城话,
崽儿,年轻人。
陶京长连笑四岁,
但这并不影响师傅轰他拿的是轰小孩的架势。
坐在小马扎上,一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的连笑是小孩,那老在他剃头刀子底下东摇西晃不老实的陶京自然也没好哪里去。
这俩能大到哪里去呢?
唤头一敲当啷响,师傅小心翼翼刮完了最后一刀,陶京鬓角边的余发就窸窸窣窣剃了个净,
得,齐活儿收工。
这俩又能大到哪去呢?
师傅抬手招呼着下一位,临把这俩剃出自己脑海的前一秒还在琢磨,就这俩,加起来,估摸着还没他手里的剃刀年岁大呢。
陶京在老师傅眼里,跟个路边跌了跤,为摔了一地花生而嘤嘤哭的小孩也没多大区别。
连笑从小卖部买完烟出来的时候,陶京正和那小孩大眼瞪小眼。
小姑娘跑得急,恰好撞进了陶京怀里,一屁股蹲儿跌得是十足十,怀里的花生咕噜噜滚了满一地。
这话不大精准,
毕竟那小孩也没看陶京,她正忙着捂着小脸哭呢。
脑袋小小一颗,两只一高一低蜈蚣辫子抖得风生又水起。
至于陶京嘛,他正半蹲着身,手忙脚乱,想哄,又哄不到位。手是刚往前探,又着急忙慌收回来了,那小女孩子拿余光瞥见他靠近了,是哭得更厉害了。
见着连笑回来那刻,陶京那眼神都亮了,他着急忙慌递了个求救信号。
于是,连笑拿着自己的半捧花生救了前者于水火之中。
小女孩给予了连笑完全相反的待遇,噙着眼角泪珠子,冲连笑笑得那叫一个甜,还不忘带上一句‘谢谢哥哥’。
他俩两手空手走在窄窄旧石板路铺成的巷子里,瓦沿滴滴哒哒淌着昨夜攒的雨。
陶京拿手扶着后脖颈子,一直没撒开,他偏头瞅了瞅连笑,是一脸的欲言又止。
“有话说呗。”连笑不解地扭头看他。
陶京皱了皱鼻子,又拧了拧眉,愣生的,连笑从那眉眼里,竟是看出了股子委屈来,“不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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