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桌子跟前，连笑嘴里叼着根卡子，他手下一顿，满寝室地找裁纸刀。
连笑在包书壳。
过日子的牛皮旧挂历作的封皮。
贺洁教的，他打小就会。
新发的课本就是该包书壳的，他包完了一本又一本，还没忘了在书口落个名。
倒还挺耐心的。
连笑的床铺靠着阳台，因为他喜欢阳光，所以他的整套桌椅也是向着阳的。五栋宿舍楼下的院儿里有颗不知年份的老黄葛，树冠彭茂，枝桠伸展，黄叶儿支棱着往他们三楼的阳台口里抻。
这是棵夏黄葛，夏生夏落叶，现下正是它的落叶季，满院一踩，都是黄叶子，遍地都是碎金子。
阳光也是把碎金子，洒在连笑桌上正摆着的成沓新课本上，一翻页儿，扑面而来的是热烘烘的新浆油墨味道。
这是他刚伙同‘小高’，高嘉和小同志，外搭他们小半个班的男生，一趟又一趟，从坡上的体育馆搬到坡下的传达室的。
他们班，统计小三十人，女生占了能有小四成。
远超他们学校正常男女比例。
这活儿，自然是不能劳人姑娘动手的。那这么一均摊，落每个男生头上的任务量那可就得是翻了倍了。
梁政是个在山腰上的学校，摆一桌麻将在半道上，牌码得排着队地咕噜往下滚，那坡，是按着四十五度角起斜的。从坡上的室内体育馆到坡下的宿舍，那基本就是半趟的西游，九九八十一难，起码得是闯足一半的。女生这一排除，每个男生基本得是上下盘两回。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件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导员一开始也没多想，所以提前开会的时候，委婉说得是自愿报名。
万没想到，大家自愿得还挺认真。
定时定点，到楼下集合的，就真只剩了零星猫猫崽儿几只。
导员一张脸，瞬间黑了一半，嘴上叨叨着这群新生真没个集体观念，奉献精神，扬言要挨个儿上楼，一扇门一扇门地敲。
连笑揣着手，靠在宿舍门口那铁门上，百无聊赖打了记哈欠，他摸了摸后脑勺，偷摸儿拐了记身侧的高嘉和。
高嘉和本也在打哈欠，被连笑忽的这么一拐，一激灵，眼泪儿都给倒流回去了，他回头望着连笑，满脸写着懵。
他被前者支了个眼色。
导员的这趟敲门，是敲不来人的。
连笑是眼见着大中午的，正对门一寝室的人从他们打开透风的宿舍门前走过。
但导员又不得不去敲这门。
毕竟这头回的集体活动，这群也忒没给面儿了。导员不去，他这脸上挂不住。
“您先叫着人，”高嘉和一个眼神，信息接收飞快，他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先行一步把预备上楼的导员给按住了，“您条子给我。咱几个先去一趟，搬点儿少点儿对吧？”
按条拿书，五六个人，上下盘了得有个四五道。
导员愣是个都没敲下来。
连笑抱着自个儿和高嘉和的那一摞，赶在导员开口之前，把他室友肩膀一拍，率先落了跑。
“你就搁这儿守着呗，”连笑坏笑着又拐了高嘉和一手肘，“等会儿班上女生不得下来拿书啊。”
高嘉和脸一红，眼一挪，那手吧，下意识就抬起来摸了把脸。
笑得怪憨的。
班上女生不得下来拿书啊，
那正对着他们寝室阳台六栋301的池真可不也得下来嘛。
池真，他们班一成都姑娘。开班会那会子功夫，让高嘉和小同志给瞧见了，这一瞧，不得了，心就跟着一路飞了。
高嘉和守着几高摞还未散出去的书，蹲在他们五栋同隔壁的六栋宿舍之间的，老大爷那传达室的大门口，大太阳底下，红着脸，汗珠子扑扑搭搭直往下滚，
嘴角那笑是按不下去了。
而连笑呢，
连笑把小高的书往他桌上一搁，百无聊赖包起了自己的书壳。
之前的班会后，导员特意把他俩留了下来，告知他们宿舍不日后得新添一成员，是位隔壁学院、休学后复读的大三师兄。
政法类的学校，没有学长学姐，只有师兄师姐。
所以包完了壳，连笑得顺道给人把床位腾出来。
方前就他和高嘉和俩人，空床位自然就都拿来堆东西了。
“大三的师兄诶，”高嘉和反向往靠背椅上一跨，抱着椅背，同连笑犯怂，“能处好吗？”
“大三了，课都没那么多了，能有多少时间呆宿舍啊，”连笑撑着下巴望着阳台上随风荡着的那只新晾衣杆发呆，嘴上安慰着高嘉和，其实心里也犯嘀咕，忽然又多个人出来，又得重新习惯，“再者说了，咱小高同学还能怕这个？”
高嘉和，小高同学，交际能力一流，擅长同人火速打成一片。
和连笑不一样。
琢磨半晌，连笑还是把这事儿嘀咕给了陶京听。连笑没多少地方能打电话，所以他总是心安理得地往陶京床头的座机里消耗电话卡余额。
把小酒馆打出去的陶京，似乎依旧很忙。
连笑上次回去，发现‘红木’酒馆的原址上，又乒叮乓啷作起了重新装修，又有一家新的酒馆即将顶上。
世界嘛，总是这样的，他并不会因为任何个人的任何行为而产生什么太大的改变。
按着原来路程溜着欧元的连笑，脚步一顿，他偏着脑袋望着藏在楼梯背面的那间门面发呆，工人们正踩着楼梯上挂招牌，名字叫什么连笑没看清，也并不重要，柳秀的四方招牌边缘绕着圈细细的彩灯绳，他估摸着夜里打开会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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