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029 爱的故事（上）：这小子欲断难断这故事
梁卓云趁五一假回了一趟父母家。苏州这水灵灵的地方摇身一变成了热门景点，摩肩擦踵这词用得一点也没夸张；交通布局还得迁就宝贵的园林遗产。坐车愣是没敌过老太太散步。
但这片水乡就是有一种魅力，让你不好意思也狠不下心去发火。一路上光是瞧窗外的风景，默读指示牌上响当当的名头，遥想一些久远的故事，就足够打发时光了。何况载他的司机叔叔有一把好歌喉，一口吴侬语，不卑不亢亮相，倒也不输歌星。
梁爸梁妈方近五十，好像已过着退休的生活了。这养老地选得好，若让他们北上和儿子一起住，俩口子反倒不乐意了。梁卓云还有一个妹妹，就在他们家门口读高中，图个方便。父母也没想着留她，鼓励她将来考去北京和哥哥作伴。至于中国父母向来期望的承欢膝下，于他们也不过可有可无罢了。
梁家的父母子女之间看似并不紧密，却不能说感情不深。梁卓云遇到生命中悬而不决的要事，往往回去二老跟前讨锦囊妙计。
午饭时候，妹妹在学校住宿。梁卓云在父母面前并未掩藏太久，便将心事和盘托出。他道近来被一挚友告白，不知如何相处。
梁父便笑，说你以前不也被好友追求过。人一好好的小姑娘，心思都显露到你父母眼前来了，就你还傻傻不知。
女孩子最勇敢的一件事，仅仅是在高中毕业那一天主动张开手抱了他，力道重得不似寻常拥抱。便似一阵清风卷云舒，忽然地，他失了话声，唯有两只手在她肩头轻轻拍了一下。
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一回不同以往。暗恋者不满意朋友之位，且有勇气破茧，来势汹汹，像只乳虎。梁卓云苦笑，心情几乎回到那一日。
他也许真是迟钝到了家，一开始隐隐察觉朋友莫名其妙的怒气，但人在庐山不识真面。起因是他放学后在办公室被一个小女孩泪眼汪汪地拦住，怯怯地请求心理疏导。那时办公室还有一个女老师，他便也不推辞。结束后才发现好友早已在外等待多时。
维珎现在脾气越来越奇怪了，听了缘由忽然就有些生气，问他知不知道学校论坛里在说他些什么。他茫然不能对。维珎便一一摆上罪状，证词是许多女学生的热烈表白，兼一些好事之徒的冷嘲热讽：“这是当老师来了，还是泡妞来了？”
言传身教的学生里都有心胸狭隘的，何况广大远离事实的网民。在网络世界里，“辩证法”正以一种极端的形式发挥作用。有一方赞美“男神教师”，必有另一方怒骂“沽名钓誉”。有人称他“关爱学生”，底下就有人阴阳怪气：“怕是不怀好意，看上人姑娘漂亮”。
梁卓云知道一个人表现得再完美，也得被鸡蛋里挑骨头。他不在意陌生人的评价，却有人替他受了损害似的。
他这会有点明白过来，归因还是没鞭辟入里，以为维珎是见不得他被人说坏话，却不知这怒意里头还有某种酸涩的成分。
既然互不相通，便怎么说都解不了心结。维珎没被他打动，反倒被踩了尾巴似的：“是，我没那个资格替你叫屈，我算什么人呢。”珍珍心里的小女生又犯起了别扭。
梁卓云好像被人推了一把，忽然跌到了地上。某种不安又在小腿肚上微微**。他心里叹了口气，不想再往深处发展，便翻篇似的说：“是我错了，不该让你久等。”
“你没有错。”维珎把方向盘攥在掌心里，“是我错了。”他好像要下什么决心，呼吸都变不顺。梁卓云眼皮直跳，下意识去躲避即将到来的危险：“别说了……”
“我爱你。”
画面一下子就黑了。几秒种后，他们眼前仍是车水马龙的街景。
这一刀已经砍了下来，就希望它更痛一点，好重新活，或直接死。维珎眼眶微红，心头的大石却终于卸了下来，他又说了一遍，爱。一样清晰，一般决绝。
好沉重的一个字。
梁卓云的生活一向分门别类。有一天，他珍重安置的宝物忽然长了腿到处闯荡，旋风一般疾驰而过，把他的私人空间弄得一团糟。他束手无策，眼巴巴地看着，像一个不知如何弥补的小孩。
知子莫如母。梁母默然片刻，忽带观众进云雾里：“维珎的新电影你看了吗？”
别说成品，连整个过程梁卓云都大致把握了。包括电影还未上映之前的剧透、热论、媒体报道。“这一次的罪名是爱”。将道德狠狠粉碎的电影，这个国家也太少了。因为每每出现，多数是抨击的声音：“这种建立在伤害别人基础上的爱，爱谁要谁要，反正我不要”。
维珎的表现一如既往的令人惊艳。但也有媒体曝出他和饰演女主角的女星的疑似约会照片，猜测是不是有“真感情”的加持，让他面对女主的时候真有那种陷入“不可说的爱”的无望。
梁卓云感谢母亲没有挑明，关于他之前请教许多次的“送给男性友人的礼物”、明明不是青涩少年但这一次竟至落荒而逃……还有其他很多事。
“你在担心什么呢？”梁母问。
“如果因为‘不想让他失望’这种理由而‘试试看’，最后却发现‘对不起，我还是没有爱上你’……这样对他的伤害，会不会更大一些呢？”
“是啊，**人可是不同的。”梁母很赞同地点头，“床上生活不和谐可是很伤人心的……对两个人都是这样。”
梁父闻言很快扫妻子一眼，又埋头回去吃饭。
“被母亲调侃感情”只会迟到不会缺席。梁卓云窘了一下，不免在脑海中思索起这一件事。
这之前，他的考虑仍处于感情层面。友情和爱情必定有明晰的界线，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维珎在其中一边占据了要位。他从来没想过越界到另一边是怎样。他的分寸感太强了，从小到大，能主宰他的只有自己。然后维珎闯进来，要他大半领土都沦陷。
战俘自己都搞不懂，到底要负隅顽抗还是溃不成军。
和同性好朋友上床这种事，在头脑里的思考频率似乎比“担忧世界末日来临”还要低。
当它一下变得火烧眉毛时，第一反应不是震惊或愤怒——这样尚有迹可循的感情，而是软弱的近于下意识的逃避。
过了几天，他才把自己从壳里面逼出来，摆在面前的最大问题是“该怎样做才能不伤害对方呢”。两难得很。偶尔也会“算了吧”，这样破罐子破摔地想，“如果维珎开心的话，交往也不是不可以”。
——维珎真的会开心吗？
在一个也许比父母还要了解自己的人面前，他真的能勉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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