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鸽乘着月色而来，翅膀扑闪几下，落在窗边蒙面人的手臂上。它乖巧地伸出绑了纸卷的腿，又侧过头去蹭蒙面人的手腕，嘴里发出咕咕的叫声。
“知道了知道了，从太行山飞过来，实在是辛苦你了。”蒙面人挠挠它的脖颈，从腿上小心翼翼地解下信笺，又从袖子里掏出些谷物来，搁在了窗框上。鸽子咕咕两声就如狼似虎地扑过去了，蒙面人的双眼在薄纱之上看着它，眼角弯弯如月牙。
他披着漆黑的斗篷，一片薄纱将面容挡去了一大半，只留一双浅褐色的眼睛，以及垂在眉心的赤红吊坠，随着他轻微的动作一晃一晃的。蜷成一团的信笺缓缓展开，上面字迹清秀隽美，落款是“苏追”。
“十华，有什么消息么？”屋子另一头，一身碧衣的公子把玩着手中玉笛，声音却不怎么低沉。那赫然是传言里被武林盟叛徒顾十华杀死的同门师姐柳盈，只是扮作了男子模样。
“师父说已经跟灵霄宗谈妥了，他们派了首徒叶澜下山，就是那个使‘万扇归鸿’的，估计这几日就会到淮州。秦淳那傻孩子走了一个月，算脚程也该到淮州了，不知道是我们先和叶澜碰头，还是他。”蒙面人一把拽下面纱，露出妆容精致的小巧脸蛋，长舒一口气，“这客栈周围应该没什么江湖人吧，我透个气，大夏天的，妆都花了。”
柳盈白了他一眼：“这还不是你想出的馊主意，叫你换男装你不换，偏要我男装来跟你扮夫妻。”她手腕一转，指向一边抱着书卷、正读得如痴如醉的小屁孩，“还要这个周小七，来扮我俩的小孩？”
小屁孩被点了名，也不在意，哼着小曲跷起二郎腿来，把书卷举得高了些，藏起了自己整张脸——那赫然是武林盟首席长老周泊寒的儿子周小七。顾十华看着那封面上的“孙子兵法”四个字，叹了口气。
“这是最好的伪装了。”他从怀中抖出一堆胭脂盒，纤长莹白的手指熟练地挑了个打开蘸取，就往脸颊上抹，“我也没办法，周泊寒贴的通缉令特别贴心，专门用了我男装的样子，我还得谢谢他维护我形象……至于周小七，师姐你真不能怪我，是他自己赖我们这不走的。”
柳盈看着他。她的眼睛是沉沉的黑色，像极了山雨欲来的夜空。她攥紧了玉笛，然后十指又渐渐松开。
“我希望你都计划好了，十华。”她低声说，“小七他只有十二岁，还是个孩子。”
顾十华抹着胭脂的手指一抖。红晕在脸上抹得多了些，连忙被他搓开了。窗外一片静谧，月色如水，顾十华盯着虚空，思绪悄无声息地飘到了一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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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歧莲派烧了武林盟的姑苏府。这简直是明晃晃的宣战，所以武林盟的长老会震怒了。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把秦淳——已经和邪月双刀融合过的秦淳，藏在了白枫山。他没想过能藏他一辈子，只是希望在仅有的时间里，把他能教的都告诉他。
可长老会无法忍受。顾十华也知道他们无法忍受，他是苏追从镜花楼里捡回来的孩子，虽然赢了武林大会，可没有多少人想让一个野孩子当上武林盟主。爱他的人多，恨他的人也多。秦淳是他继位以来唯一的“过错”，但像他这样的人，只要有错，就不可能被放过。
所以周泊寒把侯诚的信给了秦淳。这个眼神暗如死水的男人终于还是动了手，顾十华竭尽全力，争取回来的时间，还是太少了。他拦不住秦淳下山，被那缠绵在“长安红云”中的吻摆了一道，醒来的时候万山静谧，人去楼空。鸽子蹲在窗框上，咕咕地叫。
是苏追的信鸽。师父养的鸽子都聪明，能识得收信人身上的气味。他不知道为何隐于尘世的师父会主动来寻他，连忙拆开信笺，上面却说他已寻得袁溯明的“第三魂”，能送袁魔头入轮回，赶走秦淳身上那“恶鬼”。
“是为师误矣。”苏追在信中说，“淳性天澄澈，不该遭此大祸。如今江湖大乱，汝唯有亲自下山寻‘镇灵索’，使溯明元神归位，方得天下平安。”
天下平安么？天平在他心中摇摇晃晃，不知该偏向哪一边。他接着往下读，信的最后，还有一行小字，字迹有些颤抖。
“是为师之谬也，为师惭愧。溯明入轮回，而淳……命不久矣。元神合并，必将以另一魂为祭。”
天平轰然倒塌。顾十华攥着那封信，只觉得自己站在高高的悬崖边，凛风呼啸过耳畔，有只手狠狠地把他往下推。“淳命不久矣”，“淳命不久矣”，这五个字像刀一样割开了他的胸口，把心脏剜出来，抛进滑坡的碎石里，被碾成泥土。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做了决定。
“师父，我不信你。”他说，“我不信你。我要袁溯明滚，我要他活着。”
他做了一个计划，武林盟主顾十华总是有很多计划。他给苏追回了信，又写信去了灵霄宗。然后找了师姐柳盈，柳盈说他疯了，却还是答应了他。最后他找了周泊寒，和他做了一个交易。
“很简单。”他对那个面容俊朗的蓝衣男人说，“你做武林盟盟主，你还可以说我私藏袁溯明元神，勾结歧莲派，叛出武林盟，发悬赏给那些江湖浪人取我项上人头。但是你们不能对秦淳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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