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这孩子来，是为了青龙谷的事情吧？”
轻纱之后，是一道修竹似的人影，随着春风卷起的褶皱晃晃悠悠。茶水倾泻于碗中，比翡翠还透亮。
“是。”饮茶的人轻声道。他声音喑哑，仿佛藏了层层叠叠的血痕。
“青龙谷的事情我听说了，确实太过惨烈，好好安葬逝者，抚慰他们的家人罢。”轻纱后的人影道，“我没料到袁溯明的元神在与‘邪月双刀’融合之后，竟会对秦淳本身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是我当时失策了。”
“那师父可有缓解的法子？”
“缓解的法子？”人影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怎么？以你的性子，不该是直接杀掉这孩子以绝后患么？”
饮茶人攥着茶盏，平静无波的碧水中泛起一丝涟漪。他深吸一口气，喉结颤动了几下：“我……”
“你不用解释了。师父可是看着你长大的，这点小心思还瞒不住我。”人影道，“你想护他，只因为他当年救了你，哪怕这孩子身体里住着一只恶鬼，随时都可以杀掉所有人。”
“……是。”
“真是巧啊。”人影轻声道，“我当年也拼尽全力想护一个人，而他身子里也住着一只恶鬼。”
他不再说话，垂下头翻找着什么东西。然后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自轻纱后递了出来，手中托着一只盒子。
“拿去罢，这药丸磨作粉末与水同服，可稳他心神，将袁溯明的元神暂时封住。”人影道，“我当年也料得他会出来作乱这么一遭，备了不少后路。”
饮茶人双手接过盒子，盒盖啪嗒一声开了，血色的药丸齐齐映入眼帘。他垂下头，道：“谢谢师父。是十华无能，无力压制元神，还上山来扰您清修。”
“这是什么话。”人影笑道，“我与袁溯明也算得上故交，他元神弄出的乱子，我怎能袖手旁观？”
饮茶人收好盒子，拂袖道：“十华还有个问题，希望不会打搅到师父。”
“你说。”
“您当年上白骨岗逼得袁溯明自刎，又亲自将他元神割作两半分别封印，是为避免歧莲派以妖法将他复生。”饮茶人道，“可您为何会选择秦淳？他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会，只晓得做些愚蠢的仗义事儿……”
轻纱之后，忽而没了所有声音。人影就这么坐着，像尊固执的雕塑。
“这是个错误。“他最后说，声音细不可闻，却疲惫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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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淳醒来的时候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整个身体仿佛被千万片利刃剜过。
他一面杀猪似的嚎起来，一面支起身子，一抬眸就正撞上顾十华那张妆容精致的脸。武林盟主今儿穿了件血色罗裙，金丝带在腰间轻轻一扎，更显得那腰肢盈盈一握。
秦淳吓得声音都高了八度，嚎到一口气用尽还想接着嚎，被顾十华硬塞到面前的一碗药给止住了：“醒了？喝。”
他面若寒霜，看得秦淳几乎以为自己要不久于人世，只好战战兢兢地接过药碗，先舔了一口。苦涩味在喉头蔓延开来，少年五官都拧做一团，这回却又不敢鬼哭狼嚎了，只得一面硬着头皮喝，一面想着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事，要对上顾十华这样一张冰棍脸。
可他思来想去也寻不到答案，脑子里仿佛塞了团浆糊，晃一晃粘乎乎地流淌。他记得自己跟着徐大龙去了醉霄楼后院，然后这白眼狼一掌敲晕了他，转手把他绑上了白骨岗。他在歧莲派的刑架上不知待了多久，只觉得那里发生的事情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他在无边无际的痛楚里沉沉浮浮，还得听顾殊一句句唤他的“袁教主”，深情得有些吓人。
他越来越不懂这些江湖人了，明明当年他在九衡山上修行，大家都挺正常的，没见着成天打扮得比女人还漂亮的武林盟主，也没有一直牵挂某个男人的魔教教主，还没有练增肌功能练成肌肉大叔的小姑娘……他不过在云水镇待了五年，怎么这江湖里全是牛鬼蛇神了？
可他还是想不起什么。他最后的记忆是顾殊提着‘邪月双刀’走近了，然后剧痛在他身体里炸开，紧接着是一片黑暗。
后来他就躺在这张床上了。
秦淳喝着喝着碗中草药就见了底。他越过碗沿偷偷打量顾十华，从他脸上看出些戒备来。秦淳试探性地往他那边挪了挪，果不其然，顾十华虽没有退后，身子还是极为细微地缩了缩。
我干什么了？秦淳脸上扣着那只草药碗，毕竟他觉得自己和武林盟主顾十华之间，还是隔点什么东西让他比较有安全感……我干什么了？他愣愣地想，总不会在失去记忆的这段时间里，对顾十华动手动脚了吧？
“你准备把脸上那只碗盖到什么时候？”顾十华冷冷地打破了沉默。
秦淳正想着奇怪的事儿，突然顾十华问了话，一个激灵，瓷碗“哗啦”一声碎在了地上，露出一张通红的面容来：“我……”
他用尽全力才把心神稳定下来：“我没有……我就是没喝完……”
“早喝完了，一直不敢拿下来是吧。”顾十华一针见血，秦淳无语凝噎。两人相对沉默，秦淳唇边还沾着点冰凉的药水，在顾十华利如锋芒的注视下，舔也不是不舔也不是，只能由着它滴落在衣襟上，染出一片明显的污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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