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十华没来由地退了几步，觉得心里那道天平终于倾覆，向越来越深的崖底坠落。
“你对他做了什么？”他定了定神，看向身后的青袍少年。
“这可跟我没有关系。”袁溯明哂笑着耸了耸肩，还端着秦淳的脸，“这位秦少侠果真是因为白洛雨一时心软才能上九衡山啊，纵有一身行侠仗义的正气，可惜没什么根骨。”
顾十华攥紧了手中“赤蛛丝”：“所以你控制了他的身体？！”
“顾盟主，当年武林盟围剿白骨岗时，你可没这么一惊一乍。”袁溯明终于放开了秦淳，少年的脑袋又无力地垂下去了，鬓发上滚落的鲜血狠狠砸在地上，溅出一道骇人的红痕来。顾十华手中的“赤蛛丝”骤然断裂了，锋利的细线擦过手心，剧痛。
“袁某在你们眼中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但还没坏到要去操纵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菜鸡。”青袍少年抿着唇笑，“只是秦少侠还适应不了他身子里突然多了个完整的灵魂，双魄相冲，就有点暴躁。”
顾十华转过头去看青龙谷中的秦淳，那孩子依旧双目血红，“邪月双刀”仿佛长在了他手中，引着他切纸一般斩开无数血肉。顾十华辨不出那是歧莲派还是武林盟的人，整片天地都是灼目的血红。他看不见顾殊或者徐大龙，也看不见随他同来的柳盈师姐，只知道秦淳站在那里，屠杀永无休止。
顾十华下意识要朝秦淳奔去，才迈出两步，眼前景象骤然消逝了。他又回到了那个雪白无垢的空间里，袁溯明站在他对面，身旁是一个木偶一般的秦淳。他身上的血越来越多了，像条精致却可怖的锦绣，作了他棺上的帛画。
“不好意思，盟主。你出不去。”袁溯明朗声道，“你已经身处秦淳自己造出的一个幻境中了，毕竟要让他的记忆和我的记忆融合，本身就是个容易出乱子的事儿。青龙谷里的所有人都‘入梦’了，无论是歧莲派还是武林盟，抑或是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的霜雪阁。”
顾十华眉间一凛：“霜雪阁也来了人么？”
“来了几个探子，只是你们还没见上面。”袁溯明道，“叶闻湫这种人，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看戏的机会。”他话锋一转，“不过这不重要，不过我作为歧莲派的前教主，至少还帮着护了点我们派里的人……”
顾十华敏锐地觉出些不对来：“你什么意思？”
袁溯明摊了摊手：“大家都进了幻境，那么在现实里就是个任人宰割的靶子。我好歹也在秦淳身体里待着，便没让他怎么杀歧莲派的人。”他往前踏了几步，宽大的衣袖被不知哪儿来的风吹拂而过，猎猎如同招魂的幡旗：
“顾盟主，他杀的几乎都是武林盟的人哦。即使是这样，你也打算拼尽全力去救他吗？”
“赤蛛丝”自顾十华手中骤然暴涨，铺天盖地地刺向袁溯明。那些细线在空中蜿蜒缠绕，构成了一张闪着寒光的蛛网，似乎要把对面的一切都吞噬。袁溯明的瞳孔中映出一片火烧云般的赤红来，他没有闪躲，任那些细线在身体上切割穿刺——
却未曾见血。
“赤蛛丝”仿佛切过了一片空气，袁溯明还站在原地，连青色的宽袖都未曾凌乱。顾十华猛然一惊，下意识再从腕间扯出一条细线来，却被袁溯明叫住了：“没用的。”
青袍人退了一步，“镇灵索”悄无声息地绕着他旋了一转，游龙似的消失在袖间：“这是幻境啊顾盟主，你伤不了我的。在现实里你就是砧板上的鱼肉，等着那个名叫秦淳的屠夫砍下致命一刀呢。”
顾十华不发一言，“赤蛛丝”在他手中汇集，又一次抛向了袁溯明。后者这回一面以银索格挡，一面道：“顾盟主果真是个固执的人。不过你放心，我可不希望苏追最得意的弟子，就在这荒山野岭里死掉了。”
他留下这一句话，整个人忽而变得透明，渐渐消逝在空气中。顾十华连忙冲过去，四周骤然变得模糊，这个雪白的空间在崩塌，木偶似的秦淳也消失了，只留下一滩鲜血，一点一点地在顾十华视野里弥漫开来，最终化为青龙谷的血河。
他的双脚终于触到了坚实的地面，一切白雾都散去了。他又回到了属于青龙谷的现实里，空气里全是令人窒息的腥味。他看见了随他一同前来的柳盈师姐，碧衣姑娘躺在深红的血泊之中，不知死活。死去的人皆是同袍，而这一切的凶手，又是那个孩子。
秦淳还在挥舞着“邪月双刀”，似乎不知疲惫。他把他周围能斩的人都斩尽了，转过头来搜寻新的目标。顾十华看着他野兽似的眼神，从腕间机械地扯出“赤蛛丝”来，却在刺出的一瞬间顿住了。
“赤蛛丝”在颤抖，他的手也在颤抖。秦淳已经看见了他，咆哮着向他冲来，眼神空洞到只剩下杀戮。顾十华连忙捻起一根“赤蛛丝”去拦他的刀，利刃相撞，金声炸响！
他没料到秦淳这没根骨的九衡山弃徒也能挥出如此恐怖的力道，仿佛是将整个山海都倾倒，集于一根窄窄的锋刃，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自他十七岁继任武林盟主以来，还从未遇到过这般对手。而当年他作为苏追的学生，追随师父上白骨岗围剿袁溯明时，也没跟这位歧莲前教主打过照面，这回靠着秦淳与他交了次手，不知道该不该算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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