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淳到达燕来客栈的时候正当午时，红日热腾腾地悬在头顶。
他虽只带了只小包袱和自己的青光宝剑，还是跑得大汗淋漓。毕竟猴子缠着他说了太多奇怪的话，是个人都得有些惊惶。
他匆忙站定在燕来客栈前，抬起腿就要跨进去，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十华，一时有点犹疑。侯诚的声音又在他耳畔响起来：“我跟你讲，顾盟主要收你当徒弟，那绝对是喜欢你……”
有毛病啊？
秦淳咬咬牙，心说顾十华既然是武林盟主，那就肯定是个正经人，绝不会搞这种歪门邪道。他鼓足了勇气落了前脚，后脚刚抬起来，就听得顾十华说：“来了？”
他猛地抬起头，顾十华倚在桌边对他笑，一身赤衣看起来热烈而明亮。秦淳眯一眯眼，认出他身上是件久违的男装。可即使是这样，顾十华还是敷了胭脂，眉心正中甚至落了只莲花状的花钿。好看是真好看，只不过秦淳心里又颤了几下，忽而觉得猴子说的有些道理了。
他瑟瑟地应了声，走上前去。这屋里不只顾十华一人，还有个碧色衣裙的姑娘，眉目是远山似的黛青，看起来温柔无比，可秦淳总觉得她浑身上下都藏着利刃。而她确实也佩了刀，刀鞘突兀地从她雾似的衣裳里支楞出来，带着点血腥气。
这就是……江湖人么？秦淳战战兢兢地想，心底敬佩油然而生。
“这位是我的师姐，柳盈姑娘。”顾十华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
秦淳抓紧了小包袱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去看这位柳盈姑娘。柳盈姑娘也转过来看着他，二人视线相交的那一刻，秦淳下意识退了一步，脱口而出：“师姑好！”
顾十华欣慰地笑了笑，可柳盈还是一脸漠然。秦淳有些局促，想着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而这时柳盈叹了口气，像是生气又像是无奈地道：“你可别惹麻烦。”
她说完这话便朝门边走去，走得也急，经过秦淳的时候还撞了一下他。也许是因为他本来就腿软，或是柳盈师姑内力深厚……总之秦淳整个人坐在地上了，屁股摔得生痛。
他转头去找柳盈，师姑早走远了，背影决绝而冷漠。秦淳被她没来由地凶了一把，心里特别委屈，看向顾十华的时候后者摊了摊手，笑道：“我师姐她……最近心情的确不太好。”
秦淳心说她这不是心情不太好，这是心情非常不好。他毕竟之前没怎么见过武林盟的人，这会儿又要跟着顾十华走了，便想着问问柳盈师姑的底细，好讨她欢心……而他正要开口，自己的手却被顾十华抓住了。
“什……什么？”他有点慌，顾十华身上那股月兰香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撩拨着他的嗅觉。顾十华还在对他笑，笑得他满脑子空白，心说若是侯诚真说对了，那岂不是什么三流传奇话本里写的师徒禁断之恋么？
不可能的，秦淳笃定地对自己说，大家都是正经人。
只是他的脸越来越红，几乎能跟窗外红日比拼一番了。
顾十华偏着头看他，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脸红个什么劲，难不成想一直坐地上啊？”
“啊？”
“拉你起来啊。”顾十华说，“一天到晚脑子里都想什么鬼东西。”
-
这不对劲。
秦淳躺在燕来客栈的大床上，对自己说。
他刚刚见了顾十华，这人除了指责他在地上一面磨蹭一边乱想之外，就没干什么奇怪的事了。此后便是拜师的一些礼仪，而顾盟主竟然挺随便，祖师没拜六礼也没收，就从腰间解下个玉佩来，叫他收好此物，当作徒弟身份的证明。
秦淳晕乎乎地收了，晃眼一见图案是牡丹花围着两只白头鸟，心说这顾盟主的审美也好不到哪儿去。然后他就被店小二带到楼上的房间里去了，顾盟主出手阔绰，凡是他的人，一人一间屋。
秦淳纵然在云水镇待了三年，却没真正住进燕来客栈一次，毕竟他身上没几个铜板。店小二还告诉他，顾盟主本打算找到葛先生就退房走人，可如今葛先生死了罗盘也丢了，武林盟便返回了燕来客栈，重新要了大半屋子，还不知道待到什么时候。
秦淳心说妙也，跟着顾十华还能再云水镇免费度假一番，便扑上床榻躺成了个“大”字形。店小二走后，整个房间就安静了下来。秦淳躺在一片寂静中，觉得最初的兴奋感一点一点地流失掉了，剩下的是冷，透人心髓的冷。
真的不对劲。
他脑子还算灵光，随即整理起所有的疑点来。武林盟主顾十华带着人来云水镇找“邪月双刀”，而魔教歧莲派也试图以此来复活前任教主袁溯明。这些事情本应与他毫无关系，可他就是在追采花贼的时候把顾十华砸下了船，又极为负责地把人救上了岸，魔教的黑衣人就寻到他头上来了。再过了几日，教主顾殊也来了，还扬言说就是要找他。
可他仅仅只是个九衡山的弃徒，当年是掌门白洛雨亲口说他没有习武的根骨，然后就在他上山的十年后，把他像个垃圾似的说丢就丢。十六岁的少年，从出山门的那一刻起就与江湖再无干系，而现在武林盟和歧莲派都来了，他还成了顾十华的弟子……
简直就像是一场梦。做梦是有虚无感的，使人如履薄冰。秦淳总觉得自己会醒，又对醒来有种难以名状的恐惧，仿佛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他的世界会立刻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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