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今天萧泽那脸色，气得真可不轻。”元嘉帝斜靠在软垫上看着手里的奏报，听见门口的脚步，头也没抬。
“可孤偏偏就喜欢看他气极却又发不出火的样子。”
“他跟轻榕可太不一样了。”元嘉帝低低地笑：“和萧芜也不一样。”
不知想起了什么，元嘉帝手中一紧，将指尖夹着的奏报捏得发出一声脆响，复而手指微微松开，慢条斯理地抚平刚刚被压出的褶皱，道：“也不知萧筱像谁。”
“和萧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来人笑道。“尤其是生气的样子。”
“是吗？孤今天还是第一次好好看他。”元嘉放下奏报坐正了身子，歪头回忆了一会，点点头：“确实像。”
他当然知道萧筱的，从出生到进巡查司，萧筱的每一件事，他都知道。
他知道萧筱喜欢吃醉香楼的醉蟹，喝酒爱喝方氏酒庄的梨花酿，一壶半的酒量，多喝一口都不行。他知道萧筱一岁被发现怎么也站不起来，五岁第一次坐轮椅摔倒哭了好久，十岁时第一次出门就是去参加葬礼，二十二岁八个月零三天的时候因为修剪花枝不注意，还在手上新添了口子……
他能用奏报事无巨细地拼凑出萧筱的成长轨迹，熟悉得好像萧筱就在自己身边长大，但元嘉没见过萧筱，一次都没有。每次需要萧侯携子出席的场合，萧泽总会上表称萧筱卧病在床，请陛下海涵。
元嘉每次都海涵。
直到这回。
他不想再等了。
“一眨眼的功夫，孩子们就大了，”元嘉帝放下手里看了半天的奏报，走到窗前轻轻叹了一口气：“人长大了，行事还不稳当，叫人如何放心？”
崔鸣鹤将手中的账簿递过去，元嘉粗略翻了翻，道：“账做得还行，数目控制的挺好。”语气平淡得好像这不是什么被搜出来的赃物，而是他布置给皇子们的课业。
“江都地理位置好，水陆皆通，有扬州在，那块小地方总被人忽略，目标不明显行事也便利，地方选得不错。”
“啧，可惜……选择太单一了些，要打点人脉，笼络臣工，光有银子可不行，还得摸清楚各人喜好，有些人喜欢字画，有些人喜欢古董……这一点，载慎做得就比载忻好。”
元嘉居然开始认真对着账簿总结分析，仿佛并不在乎这大笔的银两从何而来，又将送往何处，亏崔鸣鹤还含笑点头应和，任谁看了都得赞一声君臣相得。
“再小的地方，也该派相熟的手下盯着，再不济也要有定期单线的联系，不然谁知道收来的银子是哪里给的呢？”元嘉摇摇头：“真是个傻孩子。被人替换了县丞都不知道。还得我这个做父亲的提醒。”
元嘉无奈摇头，合上账簿丢到一边。“慎儿也是，主意挺好，但行事还是欠考虑，他大哥那个脾气，要是发现他偷梁换柱，还不得下狠手。”
手心手背都是肉，没一个让孤省心的。
崔鸣鹤躬身道：“陛下用心良苦。”
确实用心良苦，利用寿庆即将到来的有限时间，派直属天子的独立机构去调查一个出人意表的意外，即便事后被证明了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可一个从未被捉住的凶嫌，要从何为自己辩驳？
既然有神出鬼没的本事，少不得要多担待些。
“那个……”元嘉抬手想说些什么，又似乎有些想不起来，一时顿住。
“秦枫。”崔鸣鹤迅速接上：“是他发现账簿的暗格下面，是顺王密室的入口机关设置处。”
“呵”元嘉忍不住笑道：“净耍些小聪明。”
“孤听闻他在巡查司风评不一，你提他上位，不怕下面人有意见？”
“那是他的事”崔鸣鹤淡淡笑道：“萧筱既然是一定要入司内办差的，那要么平起平坐，要么……他不甘，选了这个位子，坐不稳也只能怪他没有这个本事。”崔鸣鹤顿了顿，补充道：“也怪我看走了眼。”
“孤在想，贸然让萧筱入朝，是不是太急了些？”
崔鸣鹤沉声道：“可还有谁比他更适合调查白楼呢？”
元嘉默默点头，“白楼的印记收回来没有？”
“收回了，秦枫将账簿与帕子一并带回的，账簿给您送来，素帕收在我那里，稍后放回档案馆即可。”崔鸣鹤回道。
元嘉点点头。
白楼，白楼，元嘉轻轻念了两声，脑中一阵刺痛袭来，他抬手揉着太阳穴，缓了好一会儿，才松开紧锁的眉。
“陛下痛症又发作了？”
“白楼必须根除。”元嘉显得有些烦躁，“孤不想再等十年，山不就我我就山，孤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是。”崔鸣鹤又候了半晌，见元嘉有些疲累，便起身告辞。
“你师兄这回辛苦了，孤虽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但想必费了不少功夫，他有什么要求，不过分的，你就应了。”元嘉闭眼撑着头，吩咐道。
崔鸣鹤答应一声，缓步退出殿外。
元嘉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拈起之前一直看着的奏报，顺手丢进熏香炉中。清淡的香气中瞬间裹挟了一阵略有焦糊的纸味，不太好闻，元嘉却恍若不觉，闭眼又倚回了塌上，从胸中叹出好长一口气，带着些许好奇，喃喃自语：“呵，也不知白楼，先找上孤的哪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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