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与房中轻轻弥散的香雾纠缠在一起,渐渐散去,偌大的御书房安安静静,只有雕花的熏香炉努力吞噬着刚被扔进来的薄纸,奏报迅速卷边变黑,与香灰落在一处,再也看不清字迹。
崔鸣鹤出了宫,沿着皇城跟走到拐角,便被眼前一辆碧盖马车拦住了去路。
他叹了口气,扶着高栏慢吞吞爬了进去。
车内已经坐了人。想必等了不短时候,崔鸣鹤掀车帘的时候,他正伸长了脖子往车外看,见崔鸣鹤进来,一脸焦急地张口欲言,崔鸣鹤摆摆手,慢吞吞坐下来,慢吞吞看了那人一眼,慢吞吞道:“殿下,事情已经了结,您该回去睡个安稳觉才是。”
“元载慎骗我!”那人寻得了说话的机会,张口道,压低了的嗓音也掩不住他语气中的浓烈怒意。
派去收尾的人已经回来,带回了账簿,也将清理痕迹时发生的一切告知了主子,自然包括黄小哥临死前嚎的那句“王爷被骗了”。
就算当时不甚理解这句话是何意,夜宴之上秦枫说出那本账簿上的数字,淳王怎么没数?元慎让自己派到江都的人瞒着自己替他做事,甚至还精心复刻了一本账簿以备不时之需,而他连属下何时背叛都未知晓,这不仅仅是挑衅,更是羞辱!
“此话不对。”崔鸣鹤摆摆手,“你可还记得三年前,你对顺王说过什么?”
“三年前?”
崔鸣鹤耐心地提醒道:“三年前,江都县丞这个位子,原本是他要安排给自己手下的门客,已经打点妥当,却被你插了一脚,将原本的人选换了回去。”
淳王哼了一声:“本王一年和他作对三百多回,哪还记得说了什么。”
“哎,”崔鸣鹤道:“你对他说,各凭本事。”
“是了,各凭本事,本王不过是碰巧心情好,帮那人坐上他原本的位子,所谓知恩图报,他还不是替我送了三年银子,要不是......”
“那位县丞名叫彭涣之。据秦枫打听来的消息,是个挺和善的老爷子。”崔鸣鹤打断他的话。
“胡说!那人是个中年......”淳王下意识反驳,话说到一半却愣住。
“你看,你说各凭本事。”崔鸣鹤悠悠叹了口气:“这就是他的本事。”
“他敢!”
“做都做了,自然是敢的。”崔鸣鹤微笑道。
“陛下知道么?”淳王有些气急。
“陛下都知道,也都不知道。”崔鸣鹤看了淳王一眼,道:“做父亲的总是不希望孩子丢脸,这要是捅出来,底下人该怎么笑话主子呢?”
淳王一呆,崔鸣鹤也不等他再说些什么,掀起车帘,三步并两步消失在黑夜里。
崔鸣鹤住的离皇城不远,倒不是什么华贵的宅子,普普通通的三进小院。一只脚刚迈进门,迎面毫无预兆“嗖”地飞来一物,崔鸣鹤头也不侧,伸出三指将面前的东西稳稳捏住,嗅了嗅。
“哈哈,上好的竹叶青!”屋内亮起了烛火,伴随着嘎嘎一声哑笑,声音粗砾,钝刀子割肉一般磨着人的耳朵。
崔鸣鹤将毫无撒漏的一杯酒送到嘴边轻呷了一口,满意点头:“果然好酒。”
屋内人翘着脚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拎着酒坛,在给崔鸣鹤倒第二杯酒。
酒坛是大肚敞口,那人倒酒的姿态也随意,但坛里的水流却有无形的阻隔一般汇成一线缓缓注入到小小的杯中,丝毫不在坛口晃荡,半滴也没有溅到外头。
摧魂手,江湖高手排行榜第十三位,韩衍。
“可以啊,闭关不多时,师兄又进益了。”
“凑合,”韩衍嘿嘿一笑:“找人试了试,手感还行。”
“哦?”
“呐,你喝的酒就是他的。”
崔鸣鹤顿时皱了皱眉:“你怎么这么不讲究,喝死人的酒!”
“酒好就行。”韩衍倒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道:“他反正喝不到了,这坛酒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我替他喝了。”
“对了,东西给你。”韩衍说着,从腰间抽出一本册子丢过来。
崔鸣鹤伸手接住,随口问道:“你使的什么法子?”
崔鸣鹤话音未落,僵直着眼睛瞪着手中摊开的账簿,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
“哦那个啊,”韩衍瞅了瞅,道:“正要跟你说,请别人动手了你早讲啊,亏我还设计了半天如何让他暴毙得自然些,先说好啊,钱我可不退。”
“我没有......”崔鸣鹤的声音干涩地有些撕裂。
“润润喉,”韩衍将倒好的酒推过来:“什么?”
“我没有,找别人动手。”崔鸣鹤嗓子有些沙哑,望着册子里夹着的素帕,说得有些艰难。
韩衍手一抖,酒撒了些在外头:“你说什么?”
崔鸣鹤两步走到书桌前猛地拉开抽屉,一条素帕正好端端躺在抽屉里,叠成了四四方方的豆腐块。
他一把将那块素帕抓出来,和册子里夹的那块一起摊到油灯下。两块一模一样的蛟丝缎在烛光下闪着珍珠般温润的光泽,抖开两块素帕,右下角均有一小块红色斑迹,血样鲜红。
崔鸣鹤伸手摸上去,指尖慢慢在那块斑迹上慢慢移动着,这是一小块刺绣,萧筱说的倒也没错,的确是一块“绣着花的手帕”,只不过绣的不是花草鸳鸯,而是小小一枚印章。刻着白楼二字。
白楼的规矩,接了活儿,完成之后必定会在现场留下这样一块素帕,白缎红印。于事主而言,这像一个告示,告知对方是白楼接了您这单生意,勿要猜测旁人,于委托方而言,则是一封契书,事已办完,应该履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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