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时候天阴沉沉的，乌云积压得带起一股湿润的水汽，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夏瑜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厉景城抓着他的手下车，指着一个陌生的门牌号一字一句告诉他：“以后我就是你叔叔，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那时候下着雨。夏瑜曾经希望雨声再大些，大到他听不见厉景城的话。可是他还是把一个血淋淋的事实摆到他跟前，母亲死了，他的家，甚至他的生命都将被这个男人掌控了。
这个女人生前没给他多少关爱，她生病后愈发不爱说话。夏瑜很早就学会自己一个人照顾自己，然后去照顾她。即使她不说，夏瑜也知道很多时候她是不想看见他的。
这个孩子的存在，一遍又一遍提醒这个曾经高贵的Omega她所犯下的那些愚蠢的错误。
她死后也并没给夏瑜留下什么话，但是夏瑜还是在葬礼上跪了一夜。
厉景城醉了之后打他的眼神和母亲看他的眼神很像，他们都讨厌他。夏瑜想不通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他们叫嚣着自己的痛苦，然后把这些痛苦施加在他身上。
可即使这样，母亲去世的时候，他还是很难过。
夏瑜随身只带了一个包，他在一个小时前交代了退房子的事。须臾他坐进车里，车前灯照亮前方的路。手机屏幕微微亮起，无声地提醒着日期。
今天是个好日子啊。
今天是高考过后第三天。
也是很多年前母亲去世的日子。
在这个好日子，他要去杀一个人。
……
今何摁门铃没人应，旋即开始拍门。现在正是深夜，所幸周边住户住得都比较远，否则又是告扰民好一顿赔罪。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今何开始不耐烦了：“陈君行快开门！你丫昨天就把自己锁家里，一天都没声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家里了。你这眼睛一闭，夏瑜那儿我没法交代，我数三声还不开门，我就踹门撬锁了啊，一…”
他朝旁边的男孩子使了个眼色，男孩子拿出铁丝在锁里捣鼓没两秒，门就“叮”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陈君行上套一件白色T恤，下边穿一件休闲裤。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才一天不见，陈君行整个人憔悴了一圈似的，眼睛周边还留着黑眼圈，里内布满了血丝。他的目光在面前两个人身上停留了片刻，却是游离溃散的。
“我没死，现在你们可以回去了。”陈君行的笑未及眼底。
今何沉默了几秒。
被留下的那个总是最可怜的，就好像被抛弃了一样。
“两位还有其他事不。他要我活着我就好好活着呢，”陈君行话里的软刺扎得人麻疼，“今何，你要愿意告诉我他去了哪里，那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要不成，我就关门送客了。”
这番话陈君行说过无数次，今何就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如今也同样不带有期盼，陈君行说完扣着把手就要关门。
今何先一步把脚卡在门口，陈君行有些恼怒抬头看他。
“等一下，”今何平视他的眼睛，“夏瑜走之前还留了一段录音给你。”
“我差点给忘了，昨天删内存才想起来。”
“什么录音？”
“我没听过，”今何顿了顿，“也许是遗言。”
“我去你的。”陈君行毫不客气骂道。
……
僵持了几分钟，陈君行还是妥协把他们放进来。他从冰箱拿了三罐可乐，给坐在沙发的两人扔了两罐。他直接朝今何伸出手：“手机。”
今何摁到那段录音界面给他，陈君行拿过来没有停留直接上楼。尽头是夏瑜之前住的房间，打扫的阿姨还是会每天来打扫那个房间。
那里曾经住的人就这样消失了，有时候陈君行会忍不住想那会不会是一场噩梦。梦醒的时候他还是可以看到那个少年，笑着叫他的名字。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打开了房间的门。阿姨询问过要不要把东西收拾起来以免蒙尘，他拒绝了。
“夏瑜看到别人动他东西会生气的。他那么爱哭，到时候一难过眼泪就哗哗往下掉，那模样跟个娇气的女孩子似的。”陈君行这番话也不知道和阿姨说，还是和自己说。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可能某一天夏瑜就回来了呢。那时候他一定不会惹他哭了，他一定会好好陪着他。
陈君行把手机放在书桌上，他盯着屏幕好一会儿。没来由他突然有点害怕，站起身在房间走了好几圈，手也不知道放哪里好。他脑海跳出一个想法：他把录音删了不听了，这样夏瑜的话他就当没听见，他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了。
这个幼稚的念头一出现，陈君行当场否决了。
没事的，只是一段话，不代表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椅子前，旋即手指颤抖着点了点播放键。
“君行，你听到录音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了。我不擅长很悲伤地说一些事，所以尽量轻松地说吧。”夏瑜的声音很轻柔，陈君行可以预见他拘谨地坐在某个座位上，脸上可能还带着羞涩的笑，“从前我是习惯了一个人在黑暗里行走，可是突然有天有人追上我给我照明，然后说我们一起走吧。那就像光一样，你对于我就像温暖的光一样。可是我们并行，你奔向光明的未来，而我是没有未来的。虽然有点矫情，我还是想要告诉你，我很喜欢保护我的陈君行，很喜欢担心我的陈君行，很喜欢那个可爱的Omega。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把你卷进这件事。因为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必须要去做的一些事。最后是正式的告别：陈君行，我们分手吧。这样子你就可以忘记我，继续奔向你光明的未来啦。”
录音到这里停止了。椅子上的男孩子低下头，此时他的眼里盈满了泪水。他颓然坐在地上，一遍一遍地打电话。
机械的女声重新提醒他冰冷的事实……
他突然感觉有点发冷，从未有过的发冷。他把自己裹进被子，脊背还是止不住地发抖。他把手机摔在地上，近乎贪婪埋进被子寻找那股熟悉的信息素味道。
可惜没有了，时间把属于他最后一丝痕迹都抹掉了。
“**妈，没有你的未来，算哪门子未来…”
……
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今何说话时气还没喘匀：“我突然想起夏瑜临走前给我留了个紧急电话，说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就打给他。”
“年纪大了容易忘记东西，”今何继续说，“不过经过昨天视频那事，他可能不会接了，又或许他现在已经把卡销掉了。你还需要联系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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