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舆走起来时，将头埋在膝间的宇文汲抬起了头。那双人前灰败的眸子此时仿若活了过来，只是幽深得如地底的千年寒潭，刺骨冻人。
他面无表情的扯掉身上沾满污秽的外衣，又伸手将矮几上的一盆清水拉到身前，因速度过快溅起的水花落在锦绣铺就的车舆里也不曾在意。
他看见水中荡漾起的波痕下是他蓬头垢面狼狈样，他糟污的脸上一瞬变得扭曲，猛地将头撞进盆内，溅起更大的水花并一声闷响。
在舆外驾车的步惊寒好似见怪不怪，稳稳的驾着车朝东城去。
谢妄回府后只坐了一个时辰，商殇便把有关九皇子的一切都打听了个清楚。
九皇子宇文汲是宇文帝宠妃昭贵妃所出，有传言说昭贵妃是宇文帝此生挚爱，因此才会在昭贵妃仙去后自甘堕落，从盛世明君变成如今昏庸无能的君主。
昭贵妃还在时，宇文帝对九皇子极为宠溺。因宇文帝与昭贵妃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不久后便夭折，所以将先前夭折的三皇子的怜爱都尽数倾注在了九皇子身上，这才将九皇子养成了草包。
如今的九皇子虽也是宇文帝最为宠爱的孩子，但也是过得最没有尊严的皇子。
宇文帝一日日的耽于酒色，想起九皇子的时间极少。九皇子的母妃虽是宇文帝挚爱，却是敌国俘虏来的亡国公主，因此九皇子在朝中并没有母家做支撑。
他最得宇文帝宠爱，却也是最大的靶子。
人人都可欺辱他，人人又都畏惧他。
欺辱他是因他草包，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畏惧他是因他身后有宇文帝，即使他从未向宇文帝说起过他所遭受的这些。
他虽活得窝囊，却不是任何人的眼中钉，没有人会费心去除掉一个废物。是以他的兄弟姐妹一个个横死时，他却活得最好。
谢妄看着册子上记录的，这些年宫内宫外对九皇子一桩桩一件件的欺辱，叹道：“若真是草包也罢了，若是......此人心计隐忍只怕世人皆不及。”
“罢，现如今也没空琢磨这事，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同徐大人一道启程去仁和。”谢妄手拿着册子，手肘杵在膝盖边，歪着身子看向商殇。
“是。”商殇接过册子，躬身拱手应下。
......
“跪下。”这声怒喝伴着软鞭破空落地的声音，一同在寂静的大殿中响起。
步惊寒隐在袖中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忍了又忍却又在最后认命般的弯膝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他虽跪在地上，但却不辍他那一身傲骨。
“说，我是谁？”宇文汲左手拿着软鞭，鞭柄一下下的点在他的右手掌心上，点一下走一步，一步步逼近跪在殿中的步惊寒。
“是九皇子殿下。”
宇文汲显然对他这答案不满意，摇头，“不对。说，我是谁？”
“鹤归。”步惊寒说的是宇文汲的字。
“错了。”宇文汲声音很轻，但浑身上下的压迫感极能摄住人。
“宇文......汲？”
宇文汲依旧摇头。
步惊寒见望着离他逾近的宇文汲，脑中蓦地闪出两个字，只是那两个字让他实在难以启齿。在宇文汲扬鞭的那一瞬，步惊寒喊了一声：“主人。”
然而太晚了，步惊寒的话音随着软鞭贴肉的声音一道落下，他闷哼出声。
他这痛苦的闷哼不但没能让宇文汲就此停手，反而令他愈加兴奋。只见宇文汲咧嘴笑了起来，两边的齿牙尖锐得如同猛兽，此时正露着森冷的笑意看这儿眼前的猎物。
宇文汲看到即使疼的冒汗也没有弯下脊背的步惊寒，他眼神一变，愤怒的挥起手中的软鞭，毫不留情的在步惊寒的身上留下一道道鞭痕。
“谁都可以欺我辱我，唯独你不行。你说，为什么？”
“啪”一道渗血的鞭痕呈现在步惊寒鞭痕斑驳的胸前，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恭敬的回道：“因为您是我的主人。”
宇文汲闻言笑意更深，收鞭蹲身扣住步惊寒的下颚，迫使他抬头看他：“对，我是你的主人，你是我的忠犬。永远都是。”
说完，宇文汲扔掉手上的鞭子揽着步惊寒的后背，复又低头咬住他渗血的唇。这个吻不是情人间的那种亲吻，而是猛兽撕扯猎物残暴掠夺。
“惊寒，你是我的，是我的。”宇文汲一边咬着步惊寒，一边喃喃细语，不知是在肯定着什么，还是在说给谁听。
步惊寒闭上眼藏住眼底溢满的情绪，唇上的刺痛，口腔中的铁锈味，以及压着他伤口的铁臂，都让他阵阵眩晕。
但他没有伸手推开宇文汲，即使知道宇文汲不是他的对手，但他却从来没有反抗过宇文汲，哪怕让他在他面前放下所有尊严，如狗一般乞求他，他也没想过伤害他的鹤归。
他此时在想，殿下只是发泄心中不郁罢了，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好......
步惊寒渐渐失去意识，恍惚进入了梦境。
在梦里，他看到了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少年，虽然蓬头垢面，但不掩他那双清澈的眸子。他疾步走向步惊寒，脸上扬起的是步惊寒从未见过的纯真的笑：“是惊寒哥哥吗？”
步惊寒从不相信一见钟情，没成想他却一见，钟情。
画面一转，两年后他再回来，迎向他的不再是当年那个纯真的鹤归，而是性情乖张，处事狠厉的宇文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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