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堂以大面积的琉璃为窗,此时又是中午,堂内一片明亮,以至于每个人的脸都纤毫毕现,张钜包扎了半只手臂,苍白的脸上嵌着一双怨毒的眼睛,他已经废掉了,却急切地想看着张磊要落个比自己凄惨十倍的下场。
有个老家人引了张磊上前拜见第一回见的张家嫡母,王氏摆了摆手,正要示意不必多礼了,便听隔了一层门壁传来张四时沉重的问:“人都到了没!”
王氏都作不得声了,手也僵在那里,刘顺代为答道:“大小姐还没到。”
“催!”
刘顺应了一声,赶紧要出去时,外头屋檐下风铃声响,张玥已经扶着福桔儿进来了,福桔儿扶着姑娘进来后就退出去了,她今日穿着十分齐整:头上插了翠簪、身上传了丝裙,拽裾而入,给堂上的长辈见了礼。
雪花盐见她明言若桃、清丽若芷,心中嫉恨:“打扮成这样,是知道今日要死,所以把自己料理得漂漂亮亮来送死么!”
刘顺已经高声向内禀报:“大小姐到了。”
“进来!”
张玥就要进去,一个平日与张玥交情好的女孩子没忍住上前两步,牵住了张玥的裙裾哭道:“大姐姐……”她的母亲赶紧把她拉回去了。
与张磊不同,张玥在这个家生活了这么多年,弟妹也是有几个与她有感情的,所以有好几个眼神中都带着不忍,张磊上前半步,低声:“长姊,我与你一起进去。”
张玥微微一笑摇头:“阿大只是叫我,你且候着吧。”
便提了裙角推门而入,门关上,张磊的眼前还晃动着她镇定自若的背影。
小门的那一边,是张四时的书房,说是书房书却不多,里面更多的是张四时从各地收来的古玩摆件。隔着一墙的大厅光线充明,这里却只开了个小窗,大白天里也透着一股阴森。
张四时盘膝坐在罗汉床上,一双眼珠子半点不像父亲在看女儿,而像老虎在看猎物。
张玥却仿佛看不见这些,提了提裙裾,跪下行礼,叫道:“阿大,这次出远门,一切还顺利吧。”她的语气,跟往日张四时出门回来没有两样。
轰哐的一声大响,张四时手边的一整座博古架都被他怒极推倒了,唐彩宋瓷元青花,十几件价值万金的宝贝碎了一地!
这么大的动静,墙壁都遮不住,张磊在外头一惊,几乎就想窗门,却被刘顺谢贵挡住了。
书房之内,几块落地反弹起来的瓷器碎片划破了张玥的手,伤口很浅,却仍有一点儿血花点在了她雪白的衣袖上。就听张四时野兽一般低沉的语音传来:“你看的好家!”
张玥摸出一条丝帕,按住了伤口,却仍然跪在地上,也不言语。
“你倒还真沉得住气,不过就没什么话对我说了么!”
张玥这才缓缓开口,言语平宁:“这次阿大远行后发生的种种,的确有不少事出乎意料。如果阿大在晋南,事情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但偏偏阿大你不在,所以有一些事情,我们想做也做不了。尤其是那位孟运使,他不愧是太岳相公看重的人,山崩不动,油盐不入。再加上有朝廷在后面撑着他,所以事情才……”
还没说完,已经被张四时打断:“如果没有五平仓事件,他孟学礼这会已经滚回京师待参了!”
张玥道:“五平仓事件,的确是一个意外。”
“意外?真是意外么?”张四时冷得像刀。
“好吧,”张玥说,“的确不是意外。我也是没想到,磊兄弟竟然有这样的魄力。”
“你真的没想到么?”张四时的眼睛就像两把刀,能够挖出人心里最深的秘密:“你别跟我说,林四海撞见张磊,真的只是偶然!”
书房之内,忽然静了下来。
书房之外,除了刚才轰的那一声巨响,外头的人就再听不见什么张四时父女的对话,但越是听不见,张磊就越是心焦。
“好吧……”张玥终于被撬开了口:“有些事情……的确都是我安排的。”
张四时冷笑着,似乎在等张玥要如何继续遮掩那已经遮掩不住了的破漏。
不料张玥已经承认:“这些事情,我做得算是隐秘,不想阿大还是都知道了。玥儿的这些小心思,果然还是瞒不过阿大。”说到最后,她轻轻地叹了一声。
好一会,张四时才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五平仓里的盐山,是张邢赵李陈五家十年所积,本来想着以此盐山为本,再加上票市作为手段,控制整个西北盐业甚至进而控制整个西北的银流贸易都指年可待,不想孟学礼一场兵临就将这一切都化为乌有,十年积累一朝化为流水,损失之巨大换谁都承受不住,要不然也不会引得张四时将心中深藏的怒虐都爆了出来。
更要命的是借此一事,五大家族的把柄全都被孟学礼给拿捏住了,随着孟学礼盐政革改的推动,张家对整个西北盐业贸易已经失去了主动权。
作为张家最核心的人物之一,在张四时不在的情况下张玥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可张玥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四时猛地就想起了那个温文尔雅的英俊青年,他素知女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男人在节骨眼上总是利益先行,女人却未必了——端午就快到了,难道她做的这些,都因为那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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