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也不知为什么,长叹了一口气,无力地说:“上工吧。”谁也不说话,便三三两两地朝大堤上爬去,没了刚才下坡的虎势。
老伴一见人散尽,一把就将康泰老头揪到窝棚里:“你疯啦?乡下人眼窝子浅,我告诉你,早晚要一哄而起,都来吃这条河,不砸你的饭碗,有鬼!……”
康泰老头眨了眨眼,脑子顿觉空了。他想扇自己的耳光。他懊恼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一堆泥巴。
人们上了大堤。
过了好一会儿,李三滑打破了沉默:“别信他胡吹!河里堆着鱼哪?放屁打死只苍蝇,凑巧了!”
立即有人帮腔:“有好事也轮不到他头上。”
连葫芦都说话了:“我还不知道这条河?如今农药、化肥天天往田里撒,又随水流到河里,有鱼也盛不住。”
每个人都开动脑筋,竭尽全力编出一个一个的根据来,用很有说服力的口气,加上轻描淡写、不屑一顾的态度,力图使其他人相信:河里无鱼;当今世界,大路条条,架网打鱼,简直愚不可及;花那么大的本钱,也只有康泰这号平庸无能之辈干得出来。
第二天,人们没见李三滑和葫芦下地来。
这两位,在柳塘是人物。年近四十的三滑,八面玲珑,做事圆滑,那张嘴能把死人说活。年近五十的葫芦,平素金口难开,走路打着小九九,近于老谋深算了。不过,两人倒都不让人讨厌。谁家婚丧喜事只要请到了他二位,便不用操心了:三滑请客送客,一等的外交;葫芦记账结账,安排席位座次,大小巨细,保证不出丝毫差错,是一流的总管。他们也乐于为人办事。
两人路上相遇了。
“我说葫芦,你怎么没有下地?”李三滑问道。
“有点儿小事。”葫芦顾不得搭理他,双手倒背,走得匆匆。
李三滑看着他的背影,挠挠后脑勺,也急匆匆地走了。
第三日,葫芦怀揣一笔刚筹集起来的款子,在村里人还未出门走动的时候,悄然无声地进了城。
在城南大桥头,开着一个铺子,里面卖各式渔网。
葫芦看清了,摸摸怀里的钱包,点点头,微微一笑,走进门去,抬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李三滑站在渔网下,正用手指试那网眼为几指。他张了一会儿嘴巴,脚往后轻轻移去。
“你买网吗?”站柜台的笑着招呼。
李三滑回头一看,愣怔了一下:“葫芦!你……你来干啥?”
“你……你呢?”
“我?”三滑眼一眨,“你想让我在地里苦一辈子呀?不兴进城逛逛公园,坐坐戏院?哎,听说城北公园,那公猩猩见了女的就要往她身上扑,不去看看?……你进城干吗?”
葫芦沉着地说:“二闺女月底出门,给她买只箱子。”走了。
“我也走。”
两人各奔东西。
在这小城,卖渔网的仅此一家,别无分店。李三滑估计葫芦走远了,就返了回来。他一脚踏进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葫芦,两人相对,尴尬地笑了。
“说吧,葫芦,买多少钱一张的。”
“不瞒了。河宽我量了,五丈一尺。河多宽,网多宽。买吧,三指的。”
“你不要见笑,咱小鱼也要,买两指的。”
两人是天黑时才扛着五六十斤的网回到柳塘的。李三滑马不停蹄,让儿女们立即放下饭碗,扛起悄悄做好的辘轳、绳索之类的东西,跟他到河边架网。他之所以瞒着别人,就是怕人抢了他前天选好的风水宝地。那地方,距康老头的网不到百步,有东西两条小河从这里注入,四面有流。现在,既然葫芦知道他李三滑也买网,不怕葫芦抢先一步?
“没人!”李三滑把一根做支架用的毛竹放在地上,喘了口气,“葫芦,嘿嘿,你就到康泰老头下边蹲着吧!”
说话他们正要架网,葫芦领着儿女们扛着家伙也来了。
“来得晏,赶不上一碗蛋。这地方……嘿嘿!”
葫芦的三小子叫了起来:“我们要在这里支网!”
“嘿嘿,小子,你腿再长点不就好了吗?”李三滑转而对儿女们,“娘的,你们一个个木桩似的,动手啊!”
葫芦走上来:“先别动手。”
“葫芦,咱可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老乡亲,别为了争这么个地方闹翻了脸。上茅房还讲个先来后到吧?”
葫芦不搭理,奔到河边,一条腿跪在岸上,一条腿伸到河里,在水里慢慢搜罗了一阵,只见他用脚趾缝钳起一根绳子来,然后用手抓住,一圈一圈往膀子上绕,绳子越拉越紧,最后,竟从水中拉起一副“人”字形的支架来。葫芦不愧为葫芦,胸有城府,棋高一着,提前一天,早打下了埋伏。
李三滑看傻了眼,嘴张簸箕大。
葫芦这才朝他点点头,笑道:“说的是,上茅房也要讲个先来后到,”转而朝他的儿女们,“娘的,你们一个个木桩似的,动手啊!”
“狗日的葫芦,我算服了!”李三滑自愧不如,恼也不是,怒也不是,哭笑不得地点点头,火气挺大地冲着儿女们:“钉在这里啦?”说完,扛起毛竹就走,还故意用毛竹梢扫了葫芦一下。
葫芦才大量大,当然不与他一般计较。
当晚,两家一个在康泰老头之上,一个在康泰老头之下,各安了一张拦河大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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