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遏制的溃败。
茫的军队自从向大山里撤退之后，几乎没有一个士兵再回头看一眼。他们只有用尽最后的力气逃到熄的军队再也无法追杀他们的地方，然而，由于连日的饥饿，并不是所有的士兵都能得以逃生，一路上倒毙的士兵不计其数。
队伍走过，留下一路的尸体，无数的黑鹫，在浓烈而迷人的死亡气息里，展开巨翅，跟着这支苟延残喘的队伍。
终于逃进大山后，茫的军队已经损失大半。
层层大山，将这支队伍包裹了起来，总算有了一席喘息之地。
已经几天没有洗脸的茫，赤脚走进一条汩汩流淌的山溪，然后弯腰，将整个脑袋浸入清凉的水中，直到再也坚持不住了，才突然将脑袋从水中抬起，猛一抖，水珠四溅。然后，他就不住地用双手捧水，反复洗脸，直到将脸上的污垢彻底洗净，脸色变得红润。
他抬起头来时，只见眼前的大山竟高到了云端里。
他呆呆地站在水中，流水哗哗，从他的腿旁流过，激起两团水花……
接下来，茫就像一只冬眠的小兽，蜷在军帐中的兽皮上，不分白天黑夜、没完没了地睡觉，谁也不能叫醒他。柯看着他那副仿佛要睡一千年——一千年也未必能醒来的样子，朝那些欲要伺候茫起床用餐的人摆了摆手：“且让他睡吧。”
他醒来时，坐在兽皮上，看上去竟像一个傻子。
守护他的人告诉他：“大王，你已睡了三天三夜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要么躺在一块岩石上晒晒太阳，要么就到小溪中抓鱼，要么就到处溜达。有时，他会突然大吼一声，也分不清是唱歌还是胡乱喊叫。当回声如水波层层返回他耳际时，他会露出傻傻的微笑——笑着笑着，心中便一片荒凉。
军队已完全不像军队。
破烂的武器扔得到处都是，经日晒雨淋，几天之后便锈迹斑斑。士兵们再也无心关注这些卷刃的、豁口的、折断的武器，任它们在草丛中、水沟边、大树下腐朽，反正，它们也不能再用来杀人了。士兵们一旦没有了武器，也就不再是士兵了。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山谷里到处游荡，或寻找一些可以充饥的食物，或寻衅闹事。一些终于无力走动的，或躺在溪边，或倒在大树下，或卧于草丛中，那样子，仿佛要与那些武器一起，在岁月的流淌中一点一点地风化掉。
显然消瘦了的柯骑在同样消瘦了的马上，性情暴躁地巡视着。他不住地怒骂着，还不住地挥动着鞭子，去抽打那些完全不像士兵的士兵。
然而，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这支队伍的崩溃。
有士兵开始逃跑。
这在柯看来，是最不容饶恕的。接下来的日子里，柯每天要做的一件事就是让人将抓回来的逃兵吊在一棵大树上，然后再命令人用浸了水的藤条进行鞭挞。
山谷里时常回荡着凄厉的叫喊声。
听到叫喊声的其他士兵，或吓得哆哆嗦嗦，或根本无动于衷。
当那些被鞭挞的士兵只剩下细微的呻吟声时，柯会在马背上打起瞌睡——全军最疲惫的人，莫过于柯了。
茫在听到这样的叫喊声后，身子会像一只虫子那样蜷曲起来，并用双手捂住耳朵。
这天，茫正在望着被丢弃在一边的大王书发呆，不远处又传来了叫喊声。这一回，更加凄厉，他的心头一阵哆嗦，跑出了军帐。那时，天空正飘着晶莹的雨丝。
在山谷间的一片平地上，长着一棵大榕树。一群人围着这棵大榕树，因为大榕树上吊着一个年轻的士兵。
那年轻的士兵，双手是被反捆着吊在大榕树上的，远远看去，像一只合上双翅正在空中翱翔的大鸟。
雨蒙蒙，那士兵被鞭挞之后而发出的喊叫声，既尖厉，又潮湿。
茫走向大榕树，众人都在观看吊在榕树上的那个不时被鞭挞的年轻士兵，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茫在一块光溜溜的大石头上站住了。透过细细的雨丝，他看到了那个年轻士兵的面孔：他太年轻了，简直像个孩子，他的皮肤很白，像一个女孩子的皮肤；他的头发被雨水淋湿后，黑油油的发亮；他的嘴角上有一缕鲜血，被雨水兑成浅浅的红色。
鞭挞的间隙，那年轻的士兵在呻吟着，像一个病人般呻吟。
柯骑在马背上，那马，那人，都纹丝不动，像石头。
那年轻的士兵居然抬起头来——他一眼看到了茫。
那目光锥子一般刺来时，茫低下了头。
茫过了很久，才又抬起头来，那时，那年轻的士兵仍旧执拗地用睁大了的双眼看着他。
茫没有再躲避那年轻士兵的目光。
那年轻的士兵在嘴角上流出一丝让人难以觉察的微笑，随即，他轻轻叫了一声：“大王！”
所有的人都扭过头来，于是响起一片呼声：“大王！”
柯从马背上跳下，躬身道：“大王！”
茫似乎听到了这片“大王”声，又似乎没有听到。他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那年轻士兵的面孔。
“大王！哼，大王……”那年轻士兵不无讥讽地笑道，“只不过是一个放羊的小羊倌……”
柯大声呵斥道：“住嘴！”
那年轻士兵抽动了一下嘴角：“难道不是吗？”
“抽他！”柯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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