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先头部队已经看到巍峨的褐石城了。
阳光十分强烈，那城虚幻不定，令人生疑。
褐石城头的熄军，也已看到了茫军的先头部队。
战事一触即发。
一连几天不肯理睬柯的茫，也不敢再玩耍了，安坐军帐中的王座上，认真听柯和将军们讲述攻城的计划。
柯和将军们一个个都显得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这大大舒缓了茫在大战前的紧张，有时，他会向情绪激昂的将军们报以孩子特有的傻呆呆的微笑。
时机未到，这天按兵不动，动静全无。
晚上，伺候茫的人全部退去之后，茫躺在舒适的榻上，一时不能入睡。
他在想象着攻城的情景。他有点儿迷恋战争了。见到遍地尸首，他不再像开始时那般恐惧与恶心了。见到汩汩流淌的鲜血，他不再大惊小怪了。他甚至敢长时间地看几只牛虻在血泊上空嗡嗡飞动的样子。他甚至喜欢上了刀剑的无声寒光，那寒光会使他的呼吸加快，血液有力地撞击心房。那漫山遍野的厮杀，那海潮般的呐喊，都会使他的胸脯如波浪般起伏，头发飞扬开来，两只眼睛闪闪发光。明天的战斗，也许是出征以来最好看的战斗。他掉头去看窗外，只见满天的星星都在朝他眨着兴奋的眼睛。
万籁俱寂。
茫睡着了，睡梦中，他似乎听到有哗啦啦的声音，像有人在翻动书页。他醒来了，借着月光，他看到了床边桌子上的大王书。
大王书打开了。
茫记得他睡觉前还偶尔看过一眼大王书，它是合上的。
莫不是风将它掀开了？
茫去看门窗——门窗都严严实实地关着，没有一丝风能吹进来。
他有点儿纳闷，但困倦纠缠着他，使他没有心思去深究这件事情。他伸手将大王书合上后，便又侧过身去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又隐隐约约地听见哗啦啦的声音。他不想去理会，但这哗啦啦的声音就持续不断地响在他耳边。声音不大，但却很固执地响着。他不得不再一次醒来去看大王书：它又打开了。
他知道，他是不能忽略这件事了。
他起来点亮了灯，坐到了桌前。
大王书展开在他眼前，他不得不看了。
然而，大王书既未向他呈现文字，又未向他呈现图画。
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打开的两页，只是涂满了黑色。那是一种阴沉沉的浓墨一般的黑色。茫曾无数次地翻阅过大王书，但从未见过这片黑色。这种黑色，来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来自地狱。
茫感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突然将大王书哗地合上了。
他吹灭了灯，但却再也无法入睡。
他总觉得，他似乎曾遭遇过这种黑色。
恐惧在他心灵的旷野犹如浓稠的雾弥漫着。他突然一阵惊悸，想到了几年前的一幕：
那天，他赶着羊群穿过一片森林，忽地，身体急速向下坠落，一阵疼痛之后，他清醒过来，眼前一片漆黑。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万分惊恐。他本能地仰望上方，只有一团散乱的日光，透过一些枯枝漏了进来。他立即意识到，他跌落到猎人捕捉野兽的陷阱里了。这是一个很深的陷阱，一个令人感到绝望的陷阱。他大声喊叫着，然而，除了听到他的羊在不安地叫唤之外，没有任何回答。他企图爬出陷阱，但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了。他的十指因掘阱壁，都破了，鲜血渗进泥土，使阱壁变得潮湿。他终于瘫坐在陷阱底。不知过了几天，当他已气息奄奄时，设置陷阱的猎人来了，才将他救起。
这是茫的一个噩梦。
那片黑色，在茫的眼里，幻化出的竟然是当年那个几乎断送了他一生的陷阱。
月亮照着远处的褐石城，也照着茫军的营地。
茫打开大王书，见到那片黑色时，他又立即将大王书合上了。他从床上跳了下来，直朝门外走去，见了门外的卫兵，他让卫兵立即去将柯叫来。
过了一会儿，柯来了。
茫说：“不能攻打褐石城！”
“为什么？”
“褐石城是座大城，我们只能攻打一座座小城。我们是去金山，并不是为了攻打城池。”
“我们已经攻打了那么多城池，我们是攻无不克的。”
“那都是一些小城。”
“将士们都已做好准备了，拂晓时开始攻城，火药都已装进炮膛了。”
“天亮之前，我们必须在狄的面前消失掉，传达我的命令吧！我困了，我要睡一会儿觉。”说罢，茫上床去了。
茫掉过头来，见柯还犹疑不定地站在那儿，一口气吹灭灯：“去吧！”
灯光熄灭前的顷刻，柯看到了大王书。他觉得大王书竟也是一张面孔，一张清丽的面孔。
“是，大王，我明白了。”柯轻步退去。
茫军悄然无声地通过一条曲折崎岖的峡谷，于拂晓前绕过了褐石城，一路东行而去。
褐石城的城头，准备了五十万支毒箭，一百桶易于燃烧的油（狄说：“我要让城下变成一片火海！”），大刀长矛更是无数，还有十万精兵强将。
褐石城本来是茫军的坟墓。
琉璃宫一直在静静地等待来自褐石城的捷报。
然而，太阳升起时，狄在褐石城城头看到的，竟是没有一丝人迹的原野。
“茫，你是个孬种！”狄差一点儿从高高的城头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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