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答，掏出两双拖鞋，“老师好，我妈妈去上班了，就我一个人，进来吧。”
让我奇怪的是，这次完全感觉不到他平时身上的隐形小刺，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老师面前，他要收敛。
他家不是很大，却很整洁，客厅里摆着一个装着热带鱼的水族箱，墙壁上挂了很多画。他招呼我们坐到沙发上，自己去厨房倒水。我因为紧张，窝在沙发里不敢说话，连看老师都不敢，眼睛在墙上的画间来回扫描，只是下一刻我就愣住了。
我腾地起身，凑到一处略显稚嫩，满是褶皱，却又被小心裱着的水粉画前面看了又看，然后当我看清下面一行小字时，才是真正地僵在原地。
那上面写着某某大赛的字样，赫然是我去年夺冠的比赛！
“老师，你们喝什么，是饮料还是茶？”
陈小天的声音突然响起，我吓得慌忙坐回沙发，头埋得极低，心里真的是怦怦直跳。
他走过来，双脚停在我面前，然后喊我一声名字，递给我一杯果汁。我接过，不知道说什么，不小心看见了他的眼睛，又是那种深深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感觉，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我看见了那幅画。
然后他搁下茶盘，又偏头看了我一眼。
之后老师大致地询问了他一些情况，但我一句都没听清，最后也不知道怎么走回家的。
但第二天上课，我还是不得不面对陈小天。
七
“你看到了什么？”他坐在我右侧，依旧微微地趴在桌子上，朝窗外看去，嘴巴一动，吐出一句话。
“没……没看到什么……”我眼睛眨得厉害，紧紧地盯着黑板看，但是我感觉他在看我，并且他的脸色应该很不好看。
他没有再说什么。
那天晚上，我依旧去画室，画完水粉，跟老师说了再见，回头看见画室的火炉旁，陈小天依旧在画。他好像感觉到我看他，一抬头，对上了我的眼睛。我匆忙撇开，心里好乱。
第二天是星期六，一早我顶着老妈的咆哮，赶去画室，在打开画袋的一瞬，彻底愣住了。
一沓画作上面的颜料因为水黏在一起，糊成了一团，手一摸，把手印得很恶心。我拿起脚下半倒的小水桶，忍着不让自己叫出来。
不过马上就有画室的同学发现我的异常。
“哎呀！越桔你的画！”
“怎么会湿呢，这桶又没漏？”
“是不是……你看就他每天走得最晚……”
“肯定就是了，你看看他每天谁都不搭理，看咱们小桔画得好……”
陈小天听到别人意有所指，走过来，罕见地夺下我手中的画袋看看，然后用很可怕的眼神瞪了那个人一下，重新将画袋给我，说了一句话，“你觉得是我弄的？”
我攥了攥手，咬住嘴唇，不知该说什么。
他好像很不耐烦，又问，“你觉得是我弄的？”
我不知怎么搞的，听他一遍遍地说，突然很来气，“我怎么知道！”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一声不吭地转身走出画室，一整天，他都没有回来。
第二天，我老早起床赶去画室，我想要是他还没来，就说明自己要闹大了。但是，让我很意外的，他如往常一样坐在那个小火炉旁，谁来了都不抬眼看一下。
这件事我没再提过，而在画室里也成了禁忌话题。大家还是一如既往地努力学习，但是，我却敏感地发现，陈小天被若有若无地孤立了，并且他偶尔瞟过来的眼神中少了一点什么却又多了些什么。
当然，学校里他更加不理我，并且也再没有朝窗外看过。这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他突然不需要再看窗外了。
八
直到我发现他曾经看的是什么。
“努力是会有回报的！”年前比赛的前一晚，千老师这样对我们说。
我们去了市里最大的体育馆，所有人挨着坐下。我环顾四周，远远看见陈小天坐在另一个区域，面对着我，朝我看来。这一次，我分明读出了他眼神里的东西，那里面夹杂着微微发热的兴奋以及若有若无的挑衅。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些东西，关于之前的一些东西。
这次的比赛题目是“梦想”。初看这个题目让我有些愣神，我从没想过自己的梦想是什么，可我知道老妈的梦想，便想想画一下夕阳，三个重叠在光中的身影。我用暖黄的颜色填满了整个画面。
交作品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朝陈小天看去，借着他背后的镜子，瞥了一眼他的画。瞬间脚步一顿，手里拈着画愣住了。
虽然只有一眼，可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画里，是一扇打开的窗户，进前还有半张涂黑的脸，它挺着鼻子，转头看窗外。他用渐变的颜色画出极远的效果，甚至让人产生可以把手伸进画里的错觉。
我不知道那画得是谁，也许是我，也许是他自己，也许是别人，但我明明白白地看到了，一种穿透任何阻碍的目光，穿透画里的人，越过那棵梧桐树，向远处延伸，然后以一种不竭的姿势一直穿透下去。
我才知道，他曾经慵懒地趴在课桌上每次朝窗外看的是什么。那是远方，当然还有我们弱小的梦想。
如果我想得不错的话，一年前，陈小天参加市里的美术大赛，冲到第四名，不满意自己的成绩把那张画狠狠地折起来，他妈妈却重新把画裱起来，挂在墙上。此时，升入初中的陈小天意外和拿到冠军的我一个班，并且还成了同桌。他本就是个有个性的人，遇到什么都不知道的我，更觉得别扭，于是悄悄把我当做要超越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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