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尼亚小时候学习不好，总考全校倒数第一，没想到她如今也能修炼成神。我看见球场上有个白人体育老师正在训练一个亚裔小男孩接橄榄球。他高高的个子，戴着球帽，穿着红夹克和运动鞋，不厌其烦地把球扔给那个小男孩。小男孩每次都接不到，急了，撅着屁股爬上花圃的矮围墙，高举双手要重新来。
果果还没下课，教室门口已经有十几个家长在等孩子了。有个中国女人可能刚来不久，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问塔尼亚：“美国法律允许家长扒窗户看吗？”
“博士！你也来了。”塔尼亚朝一个中国男人走了过去。那个叫博士的男人穿了件很旧的运动外套，个子不高，脸有点儿黑，嘴角边有颗痦子，厚厚的下嘴唇一说话就绷紧，横出好长。
“塔尼亚，好久不见了。”他说。
“我最近忙，都是毛熊和他姥姥来接。真是感谢你，前几次要不是你帮我带孩子，我还真没辙了。”塔尼亚又对我说：“刚才不是说有个朋友是搞建筑设计的吗？就是他爱人。”“博士，”塔尼亚又转回去，“这是我哥，加拿大名厨，做饭可好吃了，为了感谢你帮我那么多次忙，改天请你来家里吃饭。”
“没关系，我这整天也没什么事，带俩和带四个差不多。”他微笑着，转过身对我说：“你做厨师？我最喜欢吃了。你在加拿大什么地方？”
多伦多。
“我和我爱人就是从加拿大过来的。我们在温哥华。”
你们怎么来美国了？
塔尼亚插嘴说：“美国薪水要高一些嘛，离加拿大也近。俗话说，工作在美国，生活在加拿大。另外加拿大说粤语的太多，说普通话的都不喜欢那儿。”
博士笑呵呵地看了塔尼亚一眼，对我说：“最开始有个朋友找我过来帮忙搞个项目，他要和几个美国专家一起研究怎么才能把世界上所有的蚊子都灭了。结果美国今年的自然研究资金不多，他们暂时不能用我，我也就没回去。哪儿不都一样嘛。”
“灭了所有蚊子？”塔尼亚说，“那能行吗？”
博士心平气和地说：“应该没事儿吧。恐龙和猛犸象没了不是也没怎么着么。世界上每天都有物种灭绝，就好比一辆汽车，少个螺丝不还是继续跑？”博士把自己都说笑了，“不不不，这个比喻不太恰当。有个科学家说，自然界有自愈功能。即使我们把蚊子全灭了，也会有一种新的代替物种出现，或者由别的物种略微变异一下来替蚊子完成该做的事，不过那东西可能就不在人类中传播疾病了。再说，能不能把蚊子全灭了还不一定呢。”
塔尼亚问：“那你能帮到他们什么？”
博士说：“他们需要好多复杂的计算。比如，每年因为疟疾、登革热、乙脑和尼罗河病毒死亡的人数有多少，和蚊子在自然界所起到的作用相比哪个更主要……”
塔尼亚说：“你认识齐夫不？西雅图华人大富豪，你们可以找她赞助呀，她最恨那些小虫和蚊子了。”
我问他，蚊子在自然界能起到什么作用？
博士笑了：“这怎么说呢。根据目前的研究来看，估计起不到什么大作用，也就是喝完人和动物的血，再去生无数孑孓，或者喂青蛙、蛇、蜥蜴、蜘蛛和鱼什么的，青蛙吃别的也能活。”
博士学的是计算化学。我头一次听到这个学科，他给我举了一个例子，每种药物上市前不是都要做很多项测试吗？比如它是否对心血管疾病有效，效果会持续多久，会有什么负面反应，与人体内的化学物质会发生什么样看不见的反应等等。
我说，人体内的化学物质太多了呀，各种酸、碱、酶，微量元素，自由组合起来以后的各种可能性怎么计算得过来？
“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事情。”博士严肃地说，“首先要计算出这种药物里的几种化学成分与人体内不同酸和酶可能发生的反应，然后建议患者饭前或饭后服药，服药的安全剂量等等。”
那，每个人体内的酸和酶含量都不一样，对药物的过敏程度也不一样，怎么才能制定出安全的标准？
“会有个框子，把一些主要的值输进去，相对安全就可以了。不过那些都是别人做的事儿，我只负责计算。”
这个框子是谁弄的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其他学科的人做呗。”
塔尼亚喊我：“乔！快过来，果果不见了！”
空手道教室里，一个白人男教师穿着柔道裤，光着脚，垂头丧气地坐在橡胶地板上。见我们过来，他气汹汹地大声说道：“你们来得正好，我也在找他呢。如果你们是他的家长或者什么的，麻烦你们代我转告他，再让我看到他从洗手间的便门逃走，不和老师同学说再见，我决不会饶了他！”
塔尼亚吓得两手一抖，忙点头说：“好，好，谢谢，我一定和他说。”扭头便走，边走边说：“他一定去篮球场了。太不像话了！他就没一天让我省心的。这几天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一个小动作，估计是前几天那场NBA决赛，九十八比九十七，落后的罚球，他突然一下从沙发靠背翻到地上，脑袋把地板砸得咚的一声，也不喊痛，两腿使劲蹬，两只手不停地做来回推球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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