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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妮莎不是要考英文吗？这一考就连考了九次，九次都不过，创了朋友们中间的纪录，同时创造了G车牌十一次不过的安大略省纪录。这个G牌是安大略省最高级别的驾照，喝一杯红酒之后也可以开车，难考一点儿倒是真的，可考了十一次都不过的，还真没听说过。她可能太紧张了，有一次刚从考场出来，考官说左拐，她开了右转向灯就往右侧并道，考官说，左拐！她连停都没停一下直接右拐，那还能通过么？急得她满嘴起大泡，贝基给她介绍到一个不知名的小教会。她以前就信过天主教，嫌教会活动太频繁，去了几次就不去了。这次动真格的了，教会一周搞三四次团契，瓦妮莎和贝基俩风雨不误。没多久，瓦妮莎就有了精气神，一切都想开了，反倒乐了：
“啥事都没有，上帝跟我闹着玩呢。”
瓦妮莎的老家在中国江苏，家里穷，读的卫校，后来参了军，在上海和浙江生活过，还在广州工作过八年，学会了粤语。是她怂恿老公移民加拿大的，她喜欢乱闯。我说人家女孩子都乖乖在家呆着，哪儿有像你这样的。她说，小时候家里孩子多，她妈妈从不喊她回家，野惯了。有一次回国，她的包被广州飞车党抢了，摩托车把她拖出去几百米，鞋都飞了她愣是没撒手，劫犯都嫌她烦，骂了一句又把包还给她了。她的前夫跟她正相反，家境好，打小就娇生惯养，到了多伦多后就闭门不出，认为每小时七块钱的工资是对他的侮辱。有个朋友热心地给他介绍了一份工作：谷歌在网上招临时工，帮着测试一下网页，还是汉语的，不用上班，按几下鼠标就行。她老公上来就问，一小时多少钱？朋友说，十八加币。他说，才十八？朋友一听就不高兴了：“不用上班就十八，很高了。”
“不上班，在家上网……那叫工作吗？”
他这么一说，愣是给人家气走了，工作也没申请上。等马斯大了，他俩离了婚，他自己一个人回国了。
我在《明报》的工作就是瓦妮莎帮着介绍的。
她说：“加拿大找工作没有人担保你很难，现在报社正在找一个餐厅食评家，薪水很高，你赶快写个简历，我负责推荐。”
我很谦虚地写了一份，她一看，唉了一声。
“加拿大简历不能这么写。你得写上我是流畅、生动、花样百出的食评家，不吭声不吭气按时交稿、能像魔鬼一样搜集材料、不羞涩、能主动和被访问对象沟通、积极主动富有创造性……”
我说，我也不是那样的人呀，撒谎能行吗？
她说：“那怎么叫撒谎呢？按你的描述去改变一下自己不就行了？”
她还建议我不要去丽萨的俱乐部：“女朋友哪是那么找的？互相不了解就硬生生凑到一起，只能是浪费时间。老太太那么有钱都做私人护理去了，你还是先找个工作吧，赚点儿钱再从长计议，不要像奈哲尔一样混日子。”
私人护理就是照顾残疾人或者病人、老人，帮着收拾收拾屋，买菜做饭聊天什么的。老太太做这个有次差点儿发了大财呢。有个香港老太婆，九十多岁，据说整个香港的服装加工业都被她垄断了，有钱得很，老太太领着她去旅游，酒店有一点点异味儿的不住，风景不好的不住，没游泳池的不住，告诉老太太：“以后不用问，吃住你就给我找最好最贵的。”香港老太婆脾气不好，一般人答对不来，就看上老太太了，说她有大家闺秀的气质，还说自己这辈子结过四次婚，无儿无女，让老太太做她干女儿，等她死了把遗产捐一半，剩下的都给老太太。老太太乐坏了，天天洗澡，还染了头发，装小孩，变着法地讨老太婆欢心。只可惜老太婆遗书还没写，回香港的路上就没了，心脏病。
《明报》的人力资源部考核我的时候，西尼领着一群女编辑扒门缝看我嘻嘻地笑。她生在澳门，在悉尼读的大学，所以给自己起名叫西尼。办公桌上有个白色长头发的男人的照片，棱角分明，是她老公，瑞典驻多伦多领事，爱写诗，还出版过好几本瑞典语的诗集，我看过一本繁体字汉语版的，都是爱情、婚姻、松树、松鼠和鸟儿什么的，后记里说他想念塞维利亚，那里的苹果红，姑娘美，乞丐帅，而瑞典黑夜漫漫，寒雪逼人，想得诺奖。她长得没什么缺点，挺有气质的，但左脸上有颗黑痦子，挺大，随着表情变化换位置。她就是我的顶头上司。
上班第一天，她交给我一项外出采访任务。
有个叫格里菲斯的白人，在登达士大街一个拐角开了一家法国南部传统餐厅。三十岁出头，皮肤白里透红，大眼睛，娃娃脸，父母都是法国移民。他是个专业厨师，凭着自己地道的法国传统厨艺，跟加拿大政府申请了法国文化保护优惠政策，每天只需工作四小时，周五到周日休息。
那天本来是大晴天，车开到半路突然从四面八方飘来几片云，越来越黑，最后汇集成一团，我往哪儿走它往哪儿走，一直跟到那家餐厅。鸡和鸽子都有自己的房子，用木板墙围着，餐厅的后院种了蔬菜，雨从云里泻出来，菜叶显得特别鲜绿，他拿着把雨伞去摘菜。他认为一块地长植物也长人，人就应该活在哪儿吃哪儿产的东西。他看不上流行餐厅，说他们无非就是开发出来几个菜式，再大规模生产。他的餐厅没有菜谱，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目标是夺得米其林星级餐厅。餐厅里的装潢木料掉了一半油漆，墙皮涂上了古旧的深蓝色，有点儿老酒吧的感觉。
我正和他聊着，餐厅里来了一群非常重要的客人，他们西装革履，头发是金黄色的，个个很有派头，他赶紧过去招呼。
过了一会儿，第一道菜烤鸽胸来了。那鸽胸肉立在白色的盘子上，顺势堆上一溜儿五颜六色的蔬菜丝，形成一个锥形，飘出一丝醋香。他反复和我强调，鸽子是后院养的，蔬菜是后院种的，醋是后院的龙蒿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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