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王医生家一看，满屋都是刻花的红木家具，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书法，写着“杏林圣手”四个大字，用纤维玻璃前后附背，闪闪发光，下面贴了一张小白纸条，是英文翻译：最杰出的中医。
王医生打地下室的药房里出来，见客厅桌上放了两瓶汾酒，说：“我们家人基本不喝酒，你拿回去。家常便饭，实在邻居，客气个啥。”老马谄媚地笑着：“小意思，小意思。您呀，是高级文化人，全世界走哪儿都吃得开，人人敬重。我就不同了，在国内给人服务，到了加拿大，想服务都没人要。我这些天一直琢磨着想请您和嫂子吃个饭，见你们好几次就是不敢开口。”
“太客气了。其实，我们做中医的也不像你想的那么好过。老外都不大相信中医循序渐进的道理，几帖药下去没什么效果，就再不来了。”王医生沉思了一下，说：“你西医是立竿见影了，那不都是以毒攻毒嘛。人有娘，病有因，就好比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样，不能硬来，最后大家谁也没有啥好处。”
老马没明白这话啥意思，说：“是，西医管你哪个，不管啥病上去就是一刀，中医讲究的是自然，辩证。我看还是明白人多，要不哪儿会有那么多病人慕名来您这儿就诊呢。”
王医生微微一笑，突然问道：“你知道什么叫天道酬勤吗？”
老马一听，这谁不知道啊？但王医生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里面一定藏着什么机关奥妙呀。嘿嘿一笑，说：“不大明白，我就是个大老粗……请教请教。”
“天道酬勤表面上的意思是你一分耕耘，上天就会给你一分收获，实际上不是。你想想，假如你是个坏人，上天也会给你收获？所以，天道酬勤也是有条件的，好好做人，好好做事是前提。”
“那是那是。旧社会师傅带徒弟入行，首先要考察弟子的德行，其次是头脑，再次才是体格，德智体德智体嘛，德永远排第一。”
王医生接着问：“那你听说过神仙草吗？”
“这个真没听说过。请教请教。”
“神仙草在中医里又叫铁皮石斛，这东西我吃过几次，的确好，精神焕发，在国内也很热。有人不懂得其中奥妙，偏说里面有植物激素。你说这帮人长不长脑袋？什么事情都凭自己的想象来，那你还能弄清世界的真相了吗？就算有激素，也不可能仅仅是激素的作用嘛，对不对？一种珍贵药材复杂程度连科学家都研究不明白，你觉得他们研究明白了，他们自己都不明白。那我们该用什么方法看待石斛的神奇功效呢？依我看，凡事都有它的道，天有天道，人有人道。感知了世间万事万物的运动规律，啥事都不言自明，心胸也就宽阔了。”
老马激动地伸出大拇指，晃了晃：“真不愧为杏林圣手！我看您不但医术高明，连这世间万事万物也都看透了。我要是能有您一半的修为，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来，王老师，我敬您一杯！”
一盅酒下肚，老马放松了，话也实在起来：“您参悟道，我还没到那个分儿上，求生阶段，见谁都是爷，凑合凑合先活下去。”
他笑嘻嘻地向王医生打探能否帮他弄个本地中医协会盖章的按摩师证：“您说吧，我都五十多了，像年轻人一样继续学习深造是不可能的了……如果有费用问题您尽管明说。”
王医生一直暗中观察老马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个细微的表情。这句话一问出来，王医生当时就明白了，绝对不可能是老马告的密。到底谁告的呢？他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盯着老马。老马吓得一哆嗦，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浑身不自在，忙解释说：“呃呃呃，王医生，我知道加拿大可能不兴这个，就是问问，不成的话就当我没说。”然后整合了一下面部肌肉，咧着嘴，自嘲地笑着，一副没文化人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向王医生和王太太敬酒。
王医生叹了口气，说：“今天警察来了，说有人举报我家门口车多，不准在家进行商业活动。”
老马愣了一下，转瞬明白过来：“我说嘛！今天见你家门口停了辆警车，我还以为出了啥事呢。我家那口子绝对不可能干这事，我拿人格担保。我就更甭提了，您知道，汉语还没学明白，怎么可能给警局打电话。再说咱也不是那种人呀，您这儿客人多，我看着心里甭提多高兴了，谁家没有个来客人的时候，互相体谅一下，暂时到旁近找个地方，能怎么样嘛。”然后仰头进了盅酒，用手摸索着头上的白帽子，擦了擦汗，低声说：“老哥，咱们哪儿说哪儿了，我老马绝不是背后说人闲话的人，话赶话赶到这儿了。”
老王两口子忙把头往前凑了凑。
“我们这条街斜对面有伙儿年轻的老外，每个周末都开派对，烧烤，音乐声搞得很大，您知道吧？”
“知道。”
“头几天警察也来找他们了。警察一走，就有俩人拿着酒瓶，一直站在乔伊家门口骂骂咧咧的。我听不懂英语，但我觉得他们一定在抱怨乔伊一家。”
王医生皱着眉头：“不可能吧？如果真是他们告的，这也有点儿太不够意思了嘛，今天早上和他们两口子刚见过面，还乐呵呵跟我打招呼呢，难不成过一分钟就打电话报警了？如果真的是他们，你说，他们以后见面不想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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