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敏懂事，说：“我不要！您都不买，净想着给我买。”
老马说：“爸爸都这么大岁数了，穿啥不一样。”
小敏说：“那我还年轻呢，穿啥都一样。”
老马说：“好好好，那爸爸也买。”
就我刚才说的，买了双八十块钱的鞋。
天半夜，小敏摸到我的房间，往沙发上一坐，想了想，说：“乔伯伯，我有件事一直不知道怎么办好，想问问您。”
你说。
“我爸以前总给那些老干部办出殡，死一个他就哭一个。我看这边老外参加葬礼也不哭啊，就是念几段话就完了。明天我要去参加一个同学爸爸的葬礼，你说到时候我是哭还是不哭呢？”
这一下还把我问住了。我说，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女的，就是上次你在门口见过一次的，叫卡洛伊的那个。”
我说，噢，那你就偷偷问问她，没关系。哭不哭，她妈肯定告诉她了。她哭你就跟着哭。
小敏低着头说：“我怎么想怎么不好意思呢。你说她爸死了我哭啥呀，就去他们家吃过几次饭。”
我说，人家既然叫你去，就是把你当朋友了呗。
“她没叫我去呀。她在网上告诉我她爸死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说我要参加。”
噢。那不能改了，得去。这么办，她哭你就哭，她们不哭你也不哭。你想想啊，如果她们哭了，就看不到你哭，你出个声就行了，抽两下也行。她们如果不哭，你就更不用哭了，你就站着，千万别笑就行。
小敏“噗嗤”一下就乐了：“那不能，咋还能笑呢。”
翠西在世嘉堡——多伦多的一个华人比较多的区开了一家卖华人食品的小超市，刚开始一天只有几十个客户，过了两年生意越来越好，正想找个大点儿的店铺扩大经营，周围不知不觉新添了两家比她还大的超市。NoFrills卖东西很便宜，就开在正对面街上，招牌又高又大，她一看就喘不上来气，逮谁跟谁说，我才不怕呢，中国人就长着个中国胃，老外的东西中国人永远吃不惯。为了加强竞争力，她不时去批发市场找中国特色货，还要顾全品种，还想让美国老头帮她设计一套超市管理软件，整天早出晚归焦头烂额，房屋出租、水电修葺的杂事老美还摸不着门道，由老马继续管着。为了不让美国人起疑心，他假装一句英文不会说，每次都先来找我，好像我才是他朋友似的。一个月也赚不了俩钱，还怕孩子将来跟妈妈跑了，一肚子哀愁不知道从哪儿发泄出去，在门口抽烟，抽着抽着，门口那棵老树碍了他的眼。
“乔，这树里有树精姥姥，阴气太重，压运。”
他要我写封信给政府，申请把树给砍了，理由是一枝老树干即将撑破房檐，挡了儿子房间的光，每年初夏往下落毛毛虫。政府派了俩人来考察了一下，还真给批了。平时大家都很少来往，树倒那天，乔伊夫妇来围观，顺便聚一起聊聊天。
乔伊夫妇是意大利移民。在多伦多，中国人喜欢住一块儿，别的国家来的也一样，韩国人住一堆儿，俄罗斯人住一堆儿。我住的是北约克，那个区住的多数都是意大利人。我和老马也觉得乔伊人不错，但王医生一家对他没什么好感，他们之间有点儿过结。其实也没啥大矛盾，都是邻里之间的小事。
咋回事呢？老马家是座三层连体别墅，一个房子分两家，左边和一位姓王的中医家连着，右边是乔伊夫妇家。王医生有两个儿子，一个在美国霍普金斯大学读医学，一个在纽约工作，都不怎么回家，门口这不就多出来几个车位嘛，王医生就把自己的诊所开在家里，还能省些租金。看病是需要预约的，不过有些人不守规矩，看过一次病后再来开药就不打招呼，直接登门，王医生也不好意思拒绝，只能让他们在门口等。赶上几个人一起来，车位就不够用了，连老马家这边的也被占了。老马心宽，每次回家，也不多言语，偷偷把车停在右边乔伊家门前，等有空位了再挪回来。
乔伊夫人个子很矮，一年四季穿一件红毛衣，和老马关系也不错，告诉过老马垃圾如何分类，为什么不能在门口晾晒衣服，如何打理院子，到哪里去买新草坪，冬季要怎么除雪。乔伊把人分为三种，好人、不好不坏和坏人。他在一所大学里做了三十年环卫工，皮肤很黑，背也驼了，不抽烟不喝酒，除了拿把木凳在自家院子里晒太阳，就是在人行道上快走。他每天早上走一次，晚上走一次，见到人会友善地说声“hello”。
王医生出门散步的时候经常和乔伊走个顶头碰，每次都是乔伊先开口：“Hello，What a nice day.”王医生忙赔着笑脸：“Yeah，what a beautiful day.”他以前总说自己是买对房子了，北约克这边的居民素质高，士嘉堡太烂，都是中国人。有天中午，两名警察上门来了，告诉王医生不要在家做生意，车多扰民。王医生一下子被断了财路，心里郁闷。他怀疑是老马家告的密，叫老婆炒了几个素菜，弄了点儿煮羊肉，喊老马到家里喝酒，想试探试探他。老马正想求王医生办点儿事，一直没机会开口，这下机会来了。老马有个毛病，一见到有文化的人就紧张，问我英文的打包怎么说，叫我陪着去专营店买了两瓶汾酒，跟收银员笑嘻嘻地说了三遍 please pack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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