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殿门，院中已经跪了一地宫娥太监。宫门处负手站着一抹耀眼的明黄色。我跟在公主后面，看见那颜色后便也赶忙跪了下去。
公主静静立于殿门前，不跪不迎不说话。
“皇姐……”杨广也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踱步过来，“皇姐的病怎么总是不见好？白白辜负了朕的一份好心。”
“本宫从不辜负好心。”公主依旧是那轻轻软软的语气，却透着些冰冷。
“皇姐，都什么时候了，你就想这样与我一直拗下去？”杨广有些无奈地说，走到离台阶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那地方刚好，看得见彼此的脸，却又不会因为地势低而需要仰望阶上的人。
我偷偷看了一眼杨广，这著名的无道昏君长的并不面目可憎，正三十多岁鼎盛之年，挺拔身姿，双眼颇有神采。与乐平公主相似的是，他的长相并不如何出众，胜在气质。他看着公主，那神情有些复杂，我看不懂。
“一直到死。”乐平公主双唇轻启，清晰地吐出四个个字。杨广却颤了颤，脸腾的一下便红了。院子里一片压抑的安静，只听见杨广粗粗地喘着气息，好一会儿才缓平了怒气，哀声道：“姐姐就这么恨我？”
“姐姐？”公主冷冷地咀嚼这两个字，似乎觉得有点可笑，“别这么叫本宫，唤起本宫往昔的回忆来，对比今日，只会更恨。”
“好！”杨广点点头，深吸了口气，“恨就恨！如今我黄袍加身，你恨又如何？有你没你朕一样登基做朕的皇帝！你想死便死，朕也不再留你就是。”
“留？你何时留过本宫。杨广，这么多年唱念坐打的戏本宫看的腻了。本宫是生是死自有天命，轮不到你说留或不留。”公主说完返身回殿，再不理会。
一院子的宫人却不敢起身，只好依样跪着。杨广在原地来回疾走了几步，忽然道：“这是什么？”
我抬眼看去，见他正指着个宫女，而那宫女手中正拿着我画好的那张画。那宫女颤声道：“回陛下，是公主的画像，奴婢正要拿去画苑装裱。”说完双手举起那画，小心地呈上去。
杨广身边的太监把画接过，背身小心翼翼地展开，确认没什么危险才呈到杨广面前，尖着嗓子道：“陛下请看。”
杨广眯起眼睛看了看，又拿在自己手里端详，微微点头似有赞赏之意，忽而眼皮一抬，眉毛又皱了起来。我的心也跟着他这阴晴不定的表情忽上忽下，心中猛念佛号，只求他高抬贵手，有气也别撒到这幅画上去。
“远望可以当归，远望可以当归……”杨广小声地念着那行题字，念着念着眼中戾气一闪，唰唰几下便把那画给撕了，一团烂纸掷于脚下。他看着那团纸，轻声冷笑道：“都该死。你们自归于一处，朕坐朕的天下！”说罢落脚碾过拂袖而去。
待皇上的人都离开，院中宫女才敢起来，轻声嘀咕着什么三三两两的散去。我费力起身，揉了揉跪麻的膝盖走到院中，把地上那团纸捡了起来。
画中刚刚还光鲜平整的公主，此刻就像年迈老妪，满脸沧桑的褶子。
我很想仰天长啸，奋战两天好不容易完成的画像，一秒钟就让那该死的暴君给毁了。二月初三可汗一行就要返程，满打满算不过就两天半的时间了。
我正一心哀悼自己的心血之作，也不知道身后何时来了人，道：“可惜了。”
“公主。”我小心地看了一眼她的神色，除了脸色有些发白，倒与平时没什么变化。可能她与杨广之间这样已经很久了，我却还有点理不清楚不敢贸然开口，只得低下头去。
“怪本宫疏忽了，也未曾想到他会迁怒给一张画。”她伸手把我手里的那团纸拿过去，慢慢地把每张碎纸抹平。“你现在还想留下来吗？”她问我。
“是的。”我抬头回道，没有一点犹豫。
“不怕本宫有一天不在了，身后却连累你？”
“没想过那么远的事。”
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想透过我的眼睛看到我心里去，“你那天问本宫这宫中的香味，是什么缘故？”
“因为这味道奇怪。”
“哪里奇怪？”
我往两边看了看，才发现这院子里除了我和公主外空无一人，我收回目光看着公主，沉了一会儿才说：“您焚了很浓的香，是不是为了遮盖药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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