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闻,自古花无久艳,从来月不常圆,任君积玉堆金,难买长生不死,飞禽可有千年鹤,世上希逢百岁人。生碌碌,死忙忙,要闲何时闲,欲长那得长,浮云烟锁雨,无事叹炎凉,说什么功名富贵,夸什么锦绣文章,需信到头终是幻,端然限尽梦黄粱,三皇五帝归何处,历代公卿在哪方。但看青史上,谁能免无常!
东方朔,以草起卦,卜尽盂中之物。
颜幼明,行至水中,可谶天下事。
邵康节,不动不占,无事不占。
何承天,下棋空隙,修正景初乾象历法。
陈师凯,随子如子,消灾降北周。
以上几位,名号虽不比妇孺皆知的易术大家,却常能卦卜世事,趋避福祸,由此可见,凡是经久传承必定有理。
只是各行之间,鱼龙混杂,时日一久,名头便渐渐臭了。滥竽充数的,乐在其中;身怀绝技的,嫌脏了招子,拂袖归隐。
偶有天光一现,降于人前,直教人万法莫辨!
川东的张家梁子,出了个张児柏,年轻时人称他二白,年纪大了也就成了二伯。
二伯有一个世人罕有的特点:数十年如一日的坦荡和贫穷。
这样的人,本该“淡云流水”安度一生,可自古以来越是安分守己,就越受命运摆弄。
五四年,二白24岁,正值张家梁子人烟鼎盛,二白奉命娶妻,不到两载,爱妻病亡。
妻未留下子嗣,二白也未再娶。
四十岁时闹饥荒,十多里外的半边青、李子坪一带整家整户的饿死,张家梁子流浪来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二白动了恻隐之心收养了他,带着孩子在祖祠里一阵插香、磕头,得了张老太爷赐名:天资。
十五年后天资取了媳妇,名叫缺玉,模样娇好,只因是早胎儿,身体发育全了,就是脑袋有些痴。
一年后缺玉诞下龙凤胎,可惜尚未满月,又被缺玉这傻妞双双压死。
两年后,缺玉一胎双子,在二白的精心呵护下,总算是挺过了那段担惊受怕的日月。
只可惜两个读书种子,生在贫寒人家,迫于家境,两兄弟念完中学,就出门闯荡了。
那一年,两个孩子还不足14岁。
二白熬到长孙二十八,喜添重孙,生活也有了些盼头。
八年后,被辞退反乡的天资,稀里糊涂得了精神病和脑瘫,此后病情急转直下,再也下不了床。
为了治病,家里耗光了钱财,还背负了不少外债,只是病情依旧没有起色。
自医院出来后的天资,疯疯癫癫,一到发病时见人就打,就连从已经是二伯的老人也被砍进过医院,更遑论他人?
天资偶有清醒时日,一听好事人说起伤及老父亲,忍不住要掩面痛哭,天资一哭,二伯念及又老泪纵横了。
从这之后,天资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再不回头,常常躺在床上无端哂笑,自言自语。
一到夜里,张天资瞪着腥红血目,念叨着一些已故之人的名号也就罢了,只是嘴里还不忘附上一句“你也来接我啦?”之类的言语。
到了后半夜,天资像是在与人夜谈。只是偶有惊人语,诸如“坐不下可以坐床上…”之类的言语。
当二伯以为家里来了客人,去招待时,偌大的房间哪有什么客人?一眼望尽,分明只剩满屋苦涩。
不过是天资自说自话罢了。
天资捱到次年冬天,就走了。
那天晚上,格外的冷,鹅毛大雪整整刮了一夜,前来瞻仰送别的亲朋,都被三尺封霜积雪一一遣返。
呼啸的风雪崩断了瘦弱的电揽,躺在床上的天资大张着嘴,急促的喘息一进一出,二伯佝偻着在角落里摸出一个破碗,颤颤巍巍添了松油点上,又照例取出两支送行悼亡的蜡烛。
二伯点亮蜡烛,看见天资向自己伸出两根手指,张老二苦叹一声:“回了…回了……”
二伯的声音拖得又低又长,像是垂病在床的痛苦呻吟。
很快柴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接着,一阵风雪卷进屋子里,被彻寒惊醒的天资看着跪在床前的众人,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回光返照般,一下子坐了起来,断断续续交代了几句,最后望向二伯无声笑了笑,他似乎想起第一次见到二伯的时候和今晚很像,也是冬天,也是深夜,天上也是飘着雪花,二伯祭奠亡妻的烛光,指引着他来到张家梁子……
短暂恢复神智的天资,嘴角带着笑,在长子觉聪的怀里,暝然气绝!
雪,大概下了有半个月,一直没有停下的意思,请不到先生挑选出殡的日子,两兄弟无奈下,亲手把天资送上了山。
据说上山那天也不顺遂,因为雪下得久了,积雪下结了厚厚的冰,两兄弟拖拉硬拽的出门,忙活了大半天,鼻青脸肿的回了。
顶着风雪远远跟着的二伯,还摔了一跤,由于哭泣过度,得了痨瘵,朝凉暮热,饮食渐减,一日日骨露肉消,行迟走缓。
在天资的病床下,藏着一口木盆,饭菜堆成了小山,深冬腊月时节,严寒凛冽。
一家人看着,被冻成冰晶的饭菜,颓然无语。
天资为了不拖累一家老小,竟绝食自尽了!
常人绝食有迹可循,精神病人,谁又能想到呢,两兄弟想起死在怀中瘦骨嶙峋的父亲,真有那万箭攒心的苦楚……
沉湎悲痛的二伯神情恍惚,走马观花般看见天资从一个黑瘦小子起就跟着自己,慢慢长大,娶妻生子,成家后的天资,常年在外操劳,与一家老小聚少离多,干净的脸上也一点点刻满风霜,生出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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