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不敢动。屏息,侧耳,萨唯望自己没有违犯什么规则。
“要上厕所的观众请注意,要上厕所的观众请注意,”仿佛剧场里播放通知,寂静中响起丁一故作呆板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要上厕所您就尽管上厕所吧,不必请示导演。”
娥先笑起来。然后是丁一。萨半天才听明白是怎么回事。
笑声使萨放松了些:“我去去就来。”
丁一的声音:“是的是的,没人以为您会一去不归。”
娥闭上眼睛。娥听出了那厮不同以往的兴奋。
萨回来时,丁一已站在蓝区边缘——男人正痴迷地窥望着红区中的女人,窥望她的独处、她的睡态,一如窥望她的梦境与心途……而那睡梦中的女人必也是心绪骚动,思欲翩跹,幻念纷然——因故娥被搅扰得不能安寝,一忽儿伸展,一忽儿蜷缩,一忽儿仰面长吁,一忽儿伏身短叹,以至于优雅全失,端庄尽去……以至于其情其态令那男人心摇神往,或惊醒了丁一的心声:
“啊,你就是平素那个高傲的女子?隔壁那个冷冰冰、目空一切的女人?”
“喂喂,那是墙啊,”萨站起来冲丁一喊,“你看不见她的!”
丁一仰首闭目,如诉如诵:“但这是想象,没有什么墙能够挡住一个人的想象!”这句曾经的提示,正好拿来作今夜的台词,抑或空冥之中神明的允诺。
萨于是看见:男人走过墙来,走向女人,月光一样地贴近她,端详她,夜风一样地围绕她,撩拨她……萨于是看见:男人举起摄像机,要让这女人的真相铁证如山,要把她放纵的黑夜抑或童真的睡姿刻进永远的记忆,刻进将来,甚至刻进过去……萨于是看见:由于这男人的到来,睡的魔法忽然失效,在梦的可能性中女人安恬地睁开眼睛,坐起来,接受他,允许他,迎合着他的爱抚……
“娥你穿帮了吧?”萨又喊道,“那是他的愿望,你睡着了你并不知道!”
“但那不光是一个男人的想象啊,萨!这也是一个看似冰冷,看似目空一切的女人的心愿!”
于是,梦中的男女,抑或戏剧中的丁、娥,相拥而吻,如醉如痴——
这一向你都在哪儿呀?
群山响遍回声……
于是,黑夜中的男女,抑或约定中的丁、娥,浪步轻移,如泣如诉——
娥:“自从你离开我,这么多年你都在哪儿呢?”
丁一:“哦,你还记得那棵桂花树吗?我就在那儿,我就在那树下等你来呀。”
娥:“可是我却常常梦见你就在隔壁。就在隔壁,却又似远在天涯。”
丁一:“但是你没来。我等你等到晚霞落尽了,满天上都亮起了星星,你却再也没来。”
娥:“也许隔壁比天涯还要远吧?也许天涯比隔壁还要近些。”
丁一:“如果在不同的时间,我们到了同一个地方,那就像同一个时间我们在不同的地方。”
娥:“如果在不同的心情里,我们在同一个地方,那就像我们在同样的心情里却远隔千山万水。”
丁一:“自从我见过你的舞蹈之后,我就到处找你。自从你在我手心里写下你的名字,我这一生都在找你。”
娥:“你应该还到我们原来的那个家去找我。但不要在白昼,要在黑夜,在我们发过的誓言中,去找我。”
丁一:“但你失约了。你没来。星星亮起来时,只有那条素白的衣裙在跳舞。”
娥:“我常常从隔壁听到你在远方的声音。我常常从现在听见你过去的声音,又从过去听见你的未来。我们真的是只能相隔如此遥远吗?”
丁一:“是呀,那是因为,那条素白的衣裙飘动得太优雅,太冷峻了。”
娥:“那是因为你太容易受伤害了。”
丁一:“那是因为你的舞姿太飘逸,太高傲了。”
娥:“那是因为你太容易自卑了。”
丁一:“那是因为你的名字太高贵,太不同凡响了。”
娥:“那是因为你太不甘寂寞,太想当一个什么强者了。”
丁一:“那是因为你的父母站在台上,不管因为什么,总归他们是站在台上。”
娥:“那是因为你忘了我们最初的那个家。”
丁一:“最初的家?在哪儿?”
娥:“也许,远在伊甸。”
丁一:“可那时候,并没有那条素白的衣裙呀!”
娥:“可那时候我们也没有什么高贵和不高贵的名字。”
丁一:“是呀是呀,那时候我们的一切都是袒露的。”
娥:“那时候我们只是叫亚当,只是叫夏娃。[1]”
丁一:“那,现在呢,你是谁?”
娥:“那,你是谁呢,现在?”
丁一:“今夜,亚当已经到达了隔壁的男人。”
娥:“今夜,夏娃也已经走到了隔壁的女子。”
丁一:“现在,亚当要做,隔壁那个男人平素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娥:“夏娃,现在要说,隔壁这个女子平素想说而不敢说的话了。”
丁一:“是吗,一切不可能的,都可能了吗?”
娥:“是的,一切不现实的,都要让它实现。”
于是乎夜风唏嘘如歌,月光曼妙如舞……于是乎,梦中芳邻抑或天涯情侣,再次相互询问:这一向你都在哪儿呀!——群山响遍回声……于是乎约定中的男女,抑或随心所欲的丁、娥,相互摸索,颤抖的双手仿佛重温淡忘的秘语;相互抚慰,贴近的身形如同找回丢失的凭据……于是乎在这“空墙之夜”,一路悠久的呼唤终于有了应答:我,就是你终生的秘语;你,便是我永久的凭据……
注释:
[1]亚当,希伯来语的意思是“人类”。夏娃,跟希伯来语的“生命”发音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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