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冰菱在小翠催促了好几遍之下，才穿上了那件水红色的旗袍，她的心里百箭相攒，为违背了自己立下的誓言而懊悔不已。因此她显露出来的表情是怆恻忧愁的。
“大少奶奶，敷点胭脂吧。”小翠揭开她的胭脂盒说道。
柳冰菱望见镜中的自己，脸上，嘴唇上一点点血色也没有，只剩下那对大眼睛又深又黑，带着一脸病容的她，缓缓地抬起肘，指尖冰冷掠过自己的颧骨。镜子里的这个女人这样的苍白与清瘦，而且一副愁云惨雾的样子。身上的那件水红色的旗袍一点也没有给这张脸增添什么，反而显得更加地倦淡。
“大少奶奶，大少爷请您出门呢。”亭寅的亲信陈异轻轻地叩响了门，在门槛的外面毕恭毕敬地站着。他是新进公馆来的。
“大少奶奶，敷点吧。”小翠咬着嘴唇，面露难色地看着她。
她闭上眼，一狠心让小翠在她的腮上扑了胭脂，然而心却是像被人狠狠地剜去了一大块。身上的这件旗袍更是芒刺在背。
她终于起身，眼中微微含泪，视线飘渺走向停在夏公馆门口的那辆乌黑油亮的林肯轿车里。
夏亭寅已是十分地不耐烦，而当他见她花容倦淡凄凉的样子，心里不知怎么的，泛起一丝丝愧意。
“开车！”他将手垂下来放在两人的衣服缝隙中间，无意之中触到了她的手，她却唿地一下像触到了电似的缩了回去。
他抬起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见她苍白的脸上射出的目光却出乎意料地清澈，两眼直视着前方。
这个女人！他在心里诅骂了一句。接下来他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指，牢牢地握着。她手里的寒气一点一点地侵入他掌心里，好似没有温度一般。
她回过头来，眼神立即变得灰色而又沉滞。
到了宴会上，这是名流之士举行的宴会，来了许多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而唯独亭宙没有来，他去办点事要晚一点到。
这是柳冰菱作为通业银行总经理的夫人第一次在公众场合中亮相。她略带病容的脸给了众人一种清奇的美丽。
“以后就是要穿这种颜色的衣服！你看这么多人盯着你，你要微笑一点。不要给我们夏家的人丢脸！”夏亭寅对她今日的装束十分地满意，悄悄地俯在她的耳边，将声音压得低低的。
柳冰菱听了他的话，虽然尽力地控制着自己，然而流露出来的那个微笑却带着几分勉强。
“笑得自然点。”他端睨了她一下，对于她的这个笑容不是十分地满意。
亭寅是很忙碌的。在随后的时间里他将她交给那些银行家跟生意人的太太们，自己却跟她们的先生一起攀谈起来。那些阔太太们个个打扮得珠光宝气，互相交谈着来自巴黎最新的服饰与香水。一开始那些年轻的太太见她长得不俗便与她交流了几句，可是她总是一副兴趣泛泛的态度，与她讨论时下最流行的东西，也总是流露出一副茫然迷惑的神色，久而久之这些太太便不再去答理她了。
她一个人找了宴会厅最僻静的角落里坐下来。她美丽惊人的容光却在不知不觉中吸引了一位银行家的儿子。他刚从南洋留学回来，因此举止言行中沾染上洋人那种桀骜不驯的气质。他托了托架在脸上的金丝眼镜，手上握着一杯红酒，潇潇洒洒地走过来。他以为她只是出来交际的名媛而已。
“一个人坐在这里不闷吗？”
她昂起小脸，看到自己的面前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戴了一副眼镜，然而从那镜片后面射出来的目光却是流里流气的。她吓得低下眼梢，手中攥着一杯橙汁。
“怎么来这种场合喝这种东西呢？”那个银行家的儿子从经过的侍应生手上捞起一杯盛着红酒的杯子，搁在她面前的小桌子上。“来，今天能够认识如此貌美的小姐，我觉得万分地荣幸，不知道这位小姐能不能赏脸跟我干一杯呢。”
“我不会……”她霍然地站起身来，想去人群中寻找亭寅。
“哎，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呢。小姐这么不赏脸吗？”他有点不悦地说道。
她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四年来养成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门的个性，让她面对陌生人极具警戒心。
然而那个阔少爷却不打算就此放过她。他一见她走，便上前抡住她的臂膀，嘴里叫着：“别走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这样一叫，她更是慌张起来，脸色也变了，她慌不择路地走着，那个阔少爷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前面出现了一团黑影，她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揪住那个人的衣襟。
“大嫂，你怎么了会在这里？”刚办完事匆忙赶来赴会的亭寅不解地望着她。大嫂自从大哥出事了之后便一直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照理说如今这种场合她断是不肯参加的。
“真没意思，只不过让你喝杯酒嘛。你用得着见了我像跟见了仇人一样吗？”阔少爷怏怏不快地说道。
“这位先生，我大嫂她不习惯面对陌生人的。”
“噢，原来已经不是小姐，是大嫂啊。”阔少爷站住脚步冷笑道。
“你说什么！”亭宙血气方刚，正想上前狠狠地教训他一顿。
这时亭寅听到这边的喧嚣声便穿过人群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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