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娘母子走了以后,我回头,严厉地看着方重。
他虽然比我高很多,五官轮廓也显得比我老成。但大概是多年以来,我们以姐弟相称的缘故,他在我面前永有一种谦恭。
“你还要不要命了?之前的风寒一直不好,现在又咳得这么厉害。就算一品香出了天大的事情,不是还有我吗?马上跟我回府!”
他似乎想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但整个人忽然摇摇晃晃起来,站都站不稳。我连忙上前抱住他,他的脑袋重重地砸在了我的肩上。
药铺的王掌柜亲自过府来给方重诊脉,之后重新写了一张方子交给我,“二爷这病,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就是别再耽搁了。”
我回头看了床上的方重一眼,点头道,“放心,这次我亲自看着他。”
王掌柜点了点头,背起药箱出去,我叫住他,“王掌柜请留步。”
他停下来,“夫人还有何吩咐?”
“你帮我留意一下,若有人要购买或者打听橄榄叶,速速告知。”
王掌柜的眼睛亮了一下,“不瞒夫人,几日前确实来了一个伙计,说要购买橄榄叶。因为之前夫人说橄榄叶另有它用,所以我不敢提。”
我连忙问,“你可有办法再联络到他?”
王掌柜大喜,“有,自然有!”
“那你帮我约那个买家见一面。记住,要他本人来。”
“好,我这就去办。”王掌柜兴冲冲地走了。
方重还在睡。我轻轻走到屋外,一幅秋景。天空万里无云,蔚蓝如洗。不远处的玉帘花,历经一夏,已经开得异常热闹。我的故乡武威,也有这样的天空,甚至比这更蓝,更广阔。武威的玉帘花盛开的时候,像薄薄的一层雪覆在山坡上。
我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离开武威,永远不会离开那个叫做念临风的男人。然而造化弄人,年少时的想法,毕竟太过单纯天真。
我默默地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里面放着念临风的一缕发。我和他共度十数年的光阴,几乎形影不离,但我所有的,仅是他的这一缕头发而已。
身后的屋子里响起了两声咳嗽,我忙把锦囊收回怀里,转身进了屋子。
方重已经坐起来,正要掀开被子下床,我上前重重地按住他的肩膀,“躺下!”
他抬眼看着我,眉目间既倔强又温柔,“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
“你已经是个男人了,不要这么幼稚了行不行?你又不是铁打的,老这么逞强干什么?我不想用对付李慕辰那套对付你。但你要是再不听话,要么打手心,要么罚写三字经!”
他无奈地靠在床头,露出一点清淡的笑容。他平日里不苟言笑,总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但真正笑起来的时候,却带有孩子的天真和纯粹,好像不曾被这红尘浸蚀。
我搬了张凳子坐下来,抬头见他专注地看着我,忙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脏东西么?”
“没有。”他仓皇移开目光。
我把被子拉到他的肩上,拍了拍他的头,“其实那个苏淡衣也没有那么好,说话声音小,古古怪怪的……小家子气,配不起你。”
他勾了勾嘴角,“你去年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去年说她秀外慧中,为人老实厚道,宜室宜家。”
我瞪他,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与床头的一盆蓝色鸢尾花交相辉映。
李慕辰在门口探了探脑袋,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方小八,我早跟你说过了,你斗不过林晚,还是乖乖休息的好。”
我按了下李慕辰的脑袋,“臭小子,你皮又痒了是吧?”
李慕辰不理我,靠着方重,语重心长地说,“方小八,苏淡衣真的不好。长了一张苦瓜脸,见了就晦气。看看我们家林晚,长得多喜庆?你要知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我暗暗思忖着,长得喜庆到底算是表扬我还是诋毁我,那边方重摸着李慕辰的脑袋说,“我知道。别担心。”
我问李慕辰,“少爷,你吃过午饭了吗?”
李慕辰白我一眼,“你还敢说?也不知道从哪里弄回来一对奇怪的母子,不吃菜也不吃饭,就光盯着我看,弄得我什么都吃不下。”
“母子?”我这才想起惠娘母子,连忙起身道,“方重,你好好休息,我先去看看。”
方重点点头,又握了一下我的手腕,用口型说了放心两个字。
我走到大堂,红袖看见我,走过来耳语道,“夫人,我已经用了各种方法,可他们始终不敢动筷子……”
我点了点头,“你们先下去吧。”
红袖行了礼,把大堂上所有的下人都带出去。我坐下来,亲切地问惠娘,“可是饭菜不合胃口?”说完,径自夹了一只虾吃,“还算新鲜不是?”
惠娘已经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露出本来清雅的容貌。她细声道,“夫人用最好的酒菜招待惠娘母子,惠娘本该心存感激,可是……”
“我明白。”我放下筷子,转而拉着她的手说,“人和人之间,免不了算计和伤害,亲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说素昧平生的路人。但这世上也总有些人,做一些事只求良心安宁,并不图什么。”
惠娘的手缩了一下,整个人却不再像先前那么僵硬。
我笑道,“若你仍是怀疑,可以只回答我几个问题。之后要走要留,全凭你自己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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