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说——我感动。
真的!
对我们人类母亲们身上所体现的异乎寻常的母爱特征,很久以来,我感动极了!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发生在美国的一件事,想必是许多中国人也都知道的—— 一对中年夫妇喜得一子。但那孩子刚一出生就被诊断为病孩儿。而且是一种不治之症,一种怪病。身体不能与投消过毒的空气接触,一旦接触就会受感染而死亡。
医生告诉父母:“你们的儿子将只能在一个特制的每人必须经过严格消毒的玻璃罩子中生存和长大。你们还打算要他么?”
父亲犹豫起来。喜事变成了不幸。
医生又说:“你们有权拒绝接受他。还没有一条法律要求你们必须接受这样一个儿子。如果你们不接受,我们将人道地……”
不待医生说完,母亲哇地大哭了。
她的心难过得快碎了。
她悲泣着说:“不,不,不!但他毕竟是我的儿子!但他毕竟已经出生了!我要他活,不惜一切代价要他活……”
母亲的决心感染了父亲,也感动了父亲。
父亲也坚定地说:“对,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他活!他有权活完他应得的一段生命!”
于是那婴儿就活了下来——在特制的玻璃罩里,在医院。
父母每周都到医院去看自己的儿子。他们去时婴儿几乎总在睡着。父母就久久地隔玻璃罩观望他的睡态。那情形,想来如植物学家观望自己培育在玻璃罩内的一株小芽苗吧?倘值他醒着,并且不是在哭闹——他吮手的模样,他小脚儿的踢踹,他自得其乐的笑,都会使玻璃罩外的父母内心里春花怒放,喜上眉梢。
儿子两岁时回家了,但仍只能活在特制的玻璃罩里。只有在给他喂奶,或换尿片时,或洗澡时,父母才有机会抱他,抚爱他。但那一切半点钟内就须结束。进行前的程序也是相当复杂的——房间,一切用物及父母本人,都必须进行严格的消毒……
儿子就这样而三四岁而五六岁而七八岁。父母为他由中产阶级而平民而卖车押房而不得不接受社会慈善机构的资助。
但是他们始终无怨无悔。
相反,儿子每长大一岁,父母对儿子的爱心就增加一倍。
他们隔着玻璃罩上特制的谈话孔教会了儿子说话,隔着玻璃罩指导儿子在玻璃罩内“生活自理”,隔着玻璃罩亲吻他……
他们还隔着玻璃罩教会了他识字读书。隔着玻璃罩通过谈话孔放音乐给他听,放电视给他看,向他讲述和描绘这世界上的大事和趣事……
他们也从没忘记在他的生日送他鲜花和礼物……
七八年中玻璃罩已换了三次,一次比一次大,就好比为儿子乔迁了三次……
他们明白他们的儿子每一天都可能死去。但他们从来也不想他们对儿子的爱心、为儿子付出的一切值得不值得……
他们为了全心全意地照料他们的儿子的每一天,没再要第二个孩子……
他们的儿子在十一岁时死去了。
他临死时将握在手里的对讲机凑到嘴边——父母在玻璃罩外听到了他最后的话——“爸爸妈妈,我爱你们,感激你们为我做的一切……”
第二天报上登载了这一消息——全美国许多人为之动容。
我的世界观基本上是唯物的。
但我每每也不禁地相信一下上帝,或类似上帝的神明的存在。
于此事,我就曾不禁地做如是想——难道是上帝在有意考验我们人类的父母,尤其母亲们对自己儿女的爱心究竟会深厚到什么程度么?
在北影,某一户人家,有一个不幸的女儿。我不详知她患的是什么病。也许是肥胖症?也许是瘫痪?反正自从我一九七七年到北影以后,常见一位四十多岁的母亲,每于春秋两季,或夏季凉爽的傍晚,用小三轮车载着她的女儿,在院子里,在街上,陪女儿散心……
我还曾与她们母女交谈过。
有次我对那女儿说:“少见了,你今天气色真好!”
的确,她看去刚洗过澡,穿的是一身新衣服,虽然非常胖,但显得很清爽,心情也似乎格外愉悦。
不料她一笑之后说:“还气色好呢,都快把我妈拖累垮了。真不想活了……”
她母亲轻轻打了她一下,嗔怪道:“这孩子,胡说些什么呢!妈不心疼你谁心疼你呀?妈不爱你谁爱你呀!……”
母亲一边说,一边掏出手绢,为女儿拭去脸上的汗。接着掏出小梳子,梳女儿并不乱的头发——充满着爱的一举一动,使我的心大为肃然。
女儿说:“妈,你不是替我梳过头了么?”
母亲说:“再梳梳不是透风凉么?”
随后有不少北影的人驻足与母女二人聊天,都因那女儿的气色好心情好而替母亲欣慰……
我最后一次见到她们大约在四五年前。
据说那女儿已不在了,年仅二十一岁,或大几岁……
二十几年啊!
难道上帝又是在考验母亲对儿女的爱心么?
我们童影也有一位同事家中不幸有一个呆傻儿。他们对儿子的爱心也常常感动我,并常常引起我替他们心存的一份忧愁……
我的表哥的儿子从少年起就几乎失明——表哥的人生也就从三十五六岁起几乎为儿子在活……
我的哥哥从二十四岁起患精神分裂症,至今已三十余年,三十余年差不多全是在精神病院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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