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宝贝女儿,是我唯一的安慰。她妈七年前去世了,我当年一门心思在工作方面,生怕评不上副编审。副编审倒是评上了,可孩子自小的学业给耽误了。当年没入上一所好小学,我对她的学习关心得又不够,现在也就只能在一所很差的中学里混着读。我不打算培养她考大学了。她自己也没这份儿心劲了。好在我这女儿形象不错,嗓子也挺好……达丽,站起来给叔叔唱支歌儿……”
于是那少女迟疑了一阵,站起来,低着头问父亲:“唱什么呀,爸?”
他说:“随便。觉得自己哪首唱得好,就唱哪一首。”
那些日子电视里正播放台湾电视连续剧《新白娘子传奇》,那少女便轻声唱起了“千年等一回……”。
她唱完,瞧着她父亲,似乎在问——爸,我唱得还好吗?还要再唱一首吗?
而他的父亲则望着我——似乎在同样地问我……
我说:“达丽,你坐下吧!”
她这才款款重新落座。
我望着她父亲说:“唱得真是怪不错的!”
其实我并不觉得唱得多么好。也听许多女孩子能唱到那种水平,虚与委蛇地应酬着罢了……
她父亲说:“达丽,听到了吧?你在学习方面没了信心,也就算了。一个女孩子家,读到初中,不搞学问,不教书,文化够了……”
他说着,吸着了一支烟。
近些年来,我虽然听到过许多抱怨文化和知识贬值的悲观言论,但还是头一次听到一位曾当过大报社编辑部副主任的父亲,当着自己女儿的面,并当着外人的面说这样的话。我暗想,副编审,在中国,也可以算是一位高级知识分子了。享受副高级知识分子待遇嘛!尽管那待遇可能不过是空头支票,尽管他已经改行当副经理了……
他又轻轻推着女儿,怂恿道:“既然叔叔给了你公正的评价,那你就再给叔叔唱一首!”
那少女刚欲站起,我忙制止:“不必了不必了,你就直说你到底求我什么事吧!”
他说:“我想朝影视歌这三方面培养我的宝贝女儿。歌这方面嘛,我自己的能力绰绰有余了。影视圈里,我还不太熟,想劳你今后替达丽,当然也是替我多关注关注,操操心,如果有什么合适的角色,给推荐推荐……”
我吞吐地说:“这个……看机会吧!如果正好有合适的角色,又赶上孩子放假……”
“放假不放假的不必太考虑!”他打断了我的话,“只要机会难得,还上什么学啊!”
达丽这时就站了起来。她说:“爸,我先到叔叔家对面那个花园里去玩会儿行吗?”
毕竟是初二的女学生。即使在父亲眼里仍是个孩子,她那自尊心肯定早已变得极其敏感了。
我很是体恤她处在我和她父亲之间的窘迫。不待她父亲开口,我抢先对她实行了“放逐”。
我说:“去吧去吧,那花园很美……”
她迅速地瞥了我一眼,转身离去了。在那少女的一瞥之中,我破译了许多感激,那是回报给理解的感激……
房门一关上,我瞪着她的父亲,非常郑重地,以批评的口吻说:“你不该当孩子的面说那些话啊!她才初二么!我看她不是一个笨孩子。你完全可以替孩子请位家庭教师补补课嘛!离考大学还有四年哪,来得及嘛!”
他掐灭烟蒂,又吸上了一支。吸两口,慢条斯理地说:“非要读大学的话,当然还来得及。我这女儿又不弱智。”
我说:“那为什么……”
他说:“为什么不给她请位家庭教师?目前现状明摆着嘛!”
“请不起?”
“那才几个钱,看看我吸的什么烟?‘中华’!除了‘中华’,别的烟我不吸。一个月少吸两条‘中华’,请位赋闲的教授也有人愿意!”
“那究竟还有些什么别的原因呢?”
“什么别的原因也没有,她偏文科,所以将来考也只能考文科。大学文科毕业生,又是个女孩子,会有什么出息?硕士又怎样?博士又怎样?博士后又怎样?当了教授又怎样?每个月最多还不是八九百一千来元吗?那得学多少年,还得学八年。八年后才大学毕业啊!读得满腹经纶,学富五车,一直读到博士,那就至少得再读十二年!十二年啊!十二年后中国什么样都不知道啦!可换一种思维,替孩子选择另一种人生,兴许三年后,十五六岁,我就把她培养成一名小歌星了。哪怕三流歌星,一场演出费,就顶大学教授一年的工资了。我这个副编审,没当经理前,不才一百五十多元基本工资嘛!年把的时间,一名三流歌星,玩似的也挣下七八十万了!如果唱红了呢!作一次广告够高级知识分子一辈子享受不完的啦!我为什么非那么傻?非鼓励孩子走刻苦读书这一条老路?孩子累,我也累,图的什么?你倒说说究竟图的什么?我还能干几年?再干三五年,别人仍抬举,让干也干不动了。那时如果女儿正读大学,我这几年辛辛苦苦积攒下的钱,全得为她交了学费。等到她毕业,一名一无所有的大学生或者硕士生博士生,供养一位同样一无所有了的老爸,那将会是一种多么绝望的生活?达丽她若能早出息成一名歌星,我晚年不是也跟着享享福吗?我又当爸又当妈,还不就指望晚年享享女儿的福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