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媳妇怯怯地回答:“我明白,我明白……”
“你知道这桩事对咱村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呀?”
“知道,知道……”
“也知道那后果一旦发生,全村人会如何对待你吗?”
“这……”
“我不提,你就没想过吧?全村的男女老少,要不用唾沫淹死你才怪了呢!”
“好兄弟……”
“叫我好兄弟了?嫂子,那就陪好兄弟喝两盅吧!”
新媳妇这时哪儿敢不陪喝呢?
她忍辱吞声地陪着闲汉喝了三盅,闲汉推开小炕桌,扯灭了灯,一把就将新媳妇拽到自己怀里了。
新媳妇挣扎,闲汉凑着她耳朵说:“嫂子,那盆面的事儿,我不说,鬼都不知道。今夜的事,你不说,也是鬼都不知道。两件事儿,你掂量掂量,哪儿头重,哪儿头轻?”
新媳妇听了他的话,不敢挣扎了。
于是闲汉几乎是轻而易举地就从她身上得到了淫欲的满足……
第二天,闲汉又来了。不过不是在晚上来的,是在半夜来的。
那盆面的事儿,又加上头天晚上的事儿,两件事儿便都成了他要挟她的事儿了。相比起来,那盆面的事儿,似乎竟显得不那么严重了。起码对新媳妇是这样……
从此,闲汉差不多天天夜里来。自然地,来也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去也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新媳妇是情愿也罢,不是情愿也罢,总之身不由己地成了这奸情中的奸妇。有时连她自己想想,都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一个被逼奸的女人还是一个顺奸的女人了。她感到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有一点她是非常明白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总归不能长久地明里是一个男人的老婆,暗里却属于另一个男人。而闲汉却分明打算长久地暗里占有她。往后想,她不禁不寒而栗。
她恨死闲汉了,但已没法子摆脱他了……
后来的事儿就是读者所能预料得到的了。简单说吧,不久闲汉失踪了。又不久新媳妇被逮捕了。
审讯员问她:“人是你杀的吗?”
她供认不讳,承认是她杀的。
“那么尸体呢?”
“肉熬烂了,肉汤浇菜地了……”
“骨头呢?”
“能烧的烧了……烧不了的塞炕洞里了……”
“你为什么要杀他?”
“起先是因为一盆面……”
她那浑然不知的丈夫,被寻找到了,被通知到县公安局走一趟。
“我又没犯过法,要我去公安局干什么?”
“你是没犯法,可你老婆犯法了。”
“我老婆?……犯法了?你们搞错了吧?”
“我们没搞错。你老婆犯了杀人罪。”
当丈夫的哪里肯相信呢!自己那么好的老婆,才和自己分开二十几天,怎么会成杀人犯呢!她性子那么好,心地那么善良,跟任何人都没冤没仇的,杀谁啊?!
他到了县公安局,拒绝先听人家向他介绍案情,要求先见自己心爱的老婆。
她一见到他,她的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下来了。
“老婆,你真杀人了?!”
“真的……”
“杀谁了?!”
她就告诉他,自己杀了谁。
“为啥?!”
“起先是因为一盆面……”
他呆呆地望着她,听着听着,眼前一黑晕倒了。
她隔着铁丝网呼喊:“我的夫啊,我对不起你呀!”
“一盆面……”
案情在村人中传开了。
老人们都说——多好的一个新媳妇啊!怎么会因为一盆面就犯了杀人偿命的死罪呢!不知前世造下了什么孽,这一盆面大概是她命中注定的劫数吧!是劫数,一般也就在劫难逃了。唉唉,马明义那男人命中没福气,娶上了那么水灵那么贤惠的好媳妇,结果又这么凶兆兆地失去了!……
有些男人则说——如果是旧社会,老子一定冒着玩命的险去劫大狱,救出她,带着她远走高飞!咱爷们儿这一辈子见着的好看的活女人本来就不多,终于见着一个,却要被枪毙,真他娘的可惜!
最想不通也最悲怜新媳妇的村人,是姚家的女人。她很喜欢新媳妇,一向将新媳妇当亲妹子看待。
新媳妇临刑前,姚家的女人去探监。两个女人隔着狱门,从狱门上的小窗望着,都百感交集。
姚家的女人说:“妹子啊!一盆面,是你从我家端去的一盆面,而且那天我让你看家,我不认为你是偷,谁敢认为你是偷?怎么会搞到这种地步呢?”
新媳妇哭泣,流泪不止,一句话都没说。
……
尽管杀人有因,但其手段残忍,新媳妇被判了死刑。如今,已是死鬼了。
她丈夫马明义承受不了顿失爱妻的巨大刺激,疯了。
这件事,是我去年到某省某县某村参观时,陪同我的村干部讲给我听的。
他指着一个疯癫男人的背影说:“看,那就是马明义!”
是夜,住在村里的我,梦见了新媳妇——当然是俊俊俏俏秀秀丽丽的一个少妇,冲我凄惨地哀苦地笑笑,自言自语:“起先是因为一盆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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