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叫什么话?”
“明矾看起来像冰糖,等搁在嘴里,不但不甜,而且涩口。”
“你真缺!”秋澄笑道,“你自己的诗呢?”
“我是‘一句三年得’。至少不会像四叔那样,摇笔即来。”
“‘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邱。’作诗本来是陶情养性之事,像你这样学‘岛寒郊瘦’那样子苦吟,也未免太认真了。”秋澄一面找书帕包书,一面说道,“四叔解那四首宫词,倒很有意味,不过最后一首的笺注,我还不大明白。”
“回头我来看看。”曹雪芹将信封了口问,“可以交给福生了吧?”
“不知道杏香的菜收好了没有。”
“好了!”是杏香在外面答话。
于是将福生唤了进来,由秋澄交代:“一封信,两部书,食盒里是两样菜,火腿恐怕还不大烂。”
“我明白。”福生答说,“那里有炉子,我再多蒸一会儿好了。”
“对了,是你在那儿伺候,就不必多交代。”秋澄指着银包说,“这是给你的两百银子。”
“谢秋小姐的赏。”福生请安道谢以后站了起来,踌躇着说,“我先把四老爷的东西送了去,银子回头来领。”
一个食盒,一大包书,再拿四个大元宝,双手就不够用了,秋澄便说:“这样,你把银子寄存在门房里,回头就不用再进来了。”
“是!”
“你不必说这银子是给你的,有人问起,你随便编个理由好了。”
“是!”福生答应着,预备要走。
“慢一点!”秋澄拦住他说,“上午你在家?”
“是的,我一早回去的。”
“那么,查封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我会跟四老爷回。”
“你顺便问一问四老爷。”秋澄沉吟了一下说,“你问四老爷,他派到玉牒馆……”
“什么馆?”福生插嘴问说。
“别提玉牒馆了。”曹雪芹插嘴说道,“弄太清楚,反而不好。”他又关照福生,“你只问四老爷,雍正十一年随王爷去办的事好了。”
“对!你问四老爷,雍正十一年随王爷去办的事,以及乾隆元年,到热河去办的事,他在日记上记了没有?”
福生很谨慎地将交代的话,复述了一遍,弄清楚了以后才说:“是!我明白了。”
“还有,”曹雪芹做了补充,“你请四老爷好好儿想一想,如果当时没有记,以后在别的地方,谈起或者想起这些事,有没有记载。问明白了,就来回话。”
“是。”福生答说,“我回头本就要来的。”
等福生一走,杏香劝秋澄午睡片刻,说她到天亮方始上床,一定倦了。秋澄因为睡到近午方始起身,说倒是曹雪芹睡眠不足,应该找补一觉。
“我从来没有这个习惯,睡不着,辗转反侧,更不舒服。不过,得找件忘倦的事做,对了,”曹雪芹突然想起,“你不是说‘拟宫词’的最后一首,还有不明白的地方,何不取来琢磨琢磨?”
等秋澄欣然将诗笺取了来,却不见曹雪芹的影子,问起来才知道是因为仲四的镖客,从浙江走镖回京,带来了上好的杭州龙井,仲四送了曹雪芹两斤,尚未开封,刚刚想起,特地到地窖中去取已存了三年的一瓮雪水,预备烹茶。
“四老爷在刑部天牢受苦,他居然还有这番闲情逸致!”说着,杏香摇摇头,颇有不以为然的神气。
秋澄一听这话,不免内惭,曹在狱中受苦,她跟曹雪芹却在谈他笺释的诗,岂不也是迹近麻木不仁的闲情逸致。
正想开口道她的感想时,蓦地里想到,杏香一定没有想到这上头,自己一说,杏香必然不安,然则自以不说破为妙。
当然,杏香此时没有想到,并不表示她在看到他们谈话时,不会触类联想及此,那时她会做何感想?
秋澄又换一种情况来设想,譬如杏香与她不和,那就可以想象得到的是,当面她不敢有何不满的表示,而在背后会大肆批评。同时那些为逞口舌之快,以意为之的攻讦,听起来会很有理,因为她有一个被公认的弱点,出身不高,因此说她“婢学夫人”,得意忘形,固然易于动听,责备她本不姓曹,所以对曹家遭遇危难,漠不关心,居然有心思来做此不急之务,甚至为之废寝忘食,更是事实俱在、无可逃避的过失。
然则,既有预见,如何自处?最聪明的办法,便是不干这件事,合乎“止谤莫如自修”的道理,可是那一来曹雪芹又会觉得扫兴。
转念到此,忘其所以地自语:“啊!我懂了!”
突如其来的这一声,而且声音很大,让杏香吓一跳:“秋姑!”她问,“什么你懂了?”
“喔,”秋澄定定神,自觉失态,歉意地笑道,“我也是闲情逸致,在琢磨四老爷解的一句诗:‘斟酌蛾眉画愈难。’”
杏香怎么会想得到她的心事,笑笑说道:“我不懂,我也不想懂。”
秋澄未及答话,只见曹雪芹提着一个陶制的水罐,兴冲冲地回来了,一进门便嚷:“炉子生好了没有?快!拿铫子来。”
杏香答应着,从他手里接过水罐,关照丫头打水来让他洗了手,然后与秋澄一起进入书房,坐下来将手一伸,自然是跟秋澄要诗笺。
“四叔说得不错,四首之中以第二、第四两首最好。第四首的结句,更是深得入木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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