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李鼎。”
李鼎一面应声,一面进屋,只见沈宜士陪着的这个远客,二十多岁年纪,生得极其憨厚,满脸风尘,须楂子极浓;身上穿一件蓝布棉袄,面子都变黑了;脚下是一双“踢死虎”的尖头快靴,连掖在靴页子里的袴腿,都沾满了黄泥。心想,四姨娘的话大概不错,此人多半是李果从京里派来的专差。
“尊驾贵姓?”
“敝姓王,你就是鼎大爷?”
“是的。”
“我有个妹妹,鼎大爷一定见过,是在曹家震二奶奶屋里的绣春。”
此言一出,里里外外,无不惊奇,便有人影晃动。沈宜士很机警,心想这一下大家奔走相告,丫头小厮要来看绣春的哥哥长的什么样子,可有他妹妹那么漂亮。那一来,此人若有机密消息带来,就难保不会外泄,因而向外喝道:“别走动!都替我站住。”接着,便出屋关照,不许到处去宣扬,有这么一位不速之客。
这时王宝才已解下腰间那条板带,从夹层中将两封信取了出来,王宝才在未交给李鼎以前,先歉意地跟沈宜士打招呼。
“沈师爷,不是我刚才不肯交信,不肯说来历,只为缙二爷再三关照,非见了鼎大爷不能说实话。缙二爷还说,倘或有人缀住我,宁愿把信毁掉,也不能落到他们手里。我也不知道其中的道理,不过缙二爷这么交代,宁愿小心总不错。沈师爷你不会见怪吧?”
“哪里、哪里!”沈宜士急忙拍着他的背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这样子把人家的事看得比自己的事还重要,我佩服都佩服不了,哪里会怪你。你先请坐吧!等我们看了信,细细谈。”
两封信交到李鼎手里,自然先看李果的那一封,看一张递一张给沈宜士。信中多用隐语,情节又复杂,不时还有感想,要停下来想一想,所以费了好大的工夫才能看完。
看完却是心潮起伏,不辨悲喜。李鼎似乎不能相信世间有范芝岩这样古道热肠、侠义成性的人,加以范芝岩写给孙春阳的信,语气只是情商,并无切切实实、非拨款不可的话,因而越发怀疑这封信的效力。
“世兄,”沈宜士看完那两封信,折好了交给李鼎,“你先请进去。四姨娘一定也惦念着这回事,应该先告诉她。我在这里陪王二哥谈谈。”
李鼎答应着到了上房,李煦正好也回来了,听李鼎细谈王宝才带来的两封信,惊喜忧烦,一时并集,心乱得不知先料理哪件事好。
“我得静一静,才能定得下心来。你先去陪客人谈谈。”李煦又说,“虽是粗人,情义着实可感。你说我本来要当面跟他道谢的,只是……”
“我知道了。”李鼎抢着说,“我会说的。”他将信交了给四姨娘,又说一句,“这封信可不知道管用不管用?”
“我想管用。”
“何以见得?”
“李师爷,何况还有你绅二哥在那里,怎么会上人的当?再说,人家也犯不着几千里捎一封没用的信,开这么大一个玩笑。”
李鼎一想这话不错,便即说道:“既然如此,倒不如迎了上去,半路上找到那个什么彩云,把信拿到了,就近到扬州、清江浦去办事。”
“也不用那么急。”四姨娘说,“你陪客去吧!这件事你暂且不用管了。”
等李鼎一走,四姨娘便跟李煦谈论,她很乐观,认为这天所发生的两件事,是逢凶化吉的好兆头。可是李煦却一改常态,平时言语间总表示“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此刻却浓眉深锁、沉默寡言,将四姨娘的乐观冲淡了一大半。
“你是看出什么来了?还是精神不好?”
“两样都有。”李煦闭上眼说,“也许息一会儿就好了。”
一闭上眼,心事更如潮涌。他觉得有好些事是他所想不通的,文觉何以连这么一个忙都不肯帮,是不是其中还有什么不可测的危机在?最不能使他释怀的是,李绅关照王宝才,如果有人跟踪,宁愿把信毁掉,也不能落在外人手里,莫非李绅、李果在京里已被人看管监视了?
“你该睡了吧?”四姨娘说。
“不!你先睡。”李煦答道,“我还得好好想一想。”
“忧能伤人,如今身子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四姨娘劝道,“我看,事情好像也不是糟得不可收拾。养养精神,有事明天再说。”
“我知道,你睡你的去,别管我。”
微有不受劝的模样,四姨娘一赌气,自回里房去睡。一觉醒来,不知是何时刻,只觉得出奇的静,外屋那架自鸣钟,“嘀嘀嗒嗒”的摆声,格外清晰,掀开帐门一看,门下一线光痕,接着便听得“噗噜噜”的吸水烟的声音,李煦还未上床。
四姨娘心酸酸的不放心。因为已睡过一觉,精神恢复,思路也敏锐了,想到范芝岩的那十万银子,有了处置的办法,决定起来跟李煦谈谈。
等她起身,剔亮了灯,李煦也觉察到了,推开里屋的门,只见四姨娘披着一件灰鼠皮袄,正在料理五更鸡上的燕窝。
“什么时候了?”四姨娘问。
“丑正。”
“四更天!我是不睡了。跟你谈点事!你喝了燕窝汤,就着我的热被窝睡吧!”
“嗯!”李煦点点头,放下水烟袋,一面坐下来喝燕窝汤,一面问说,“你要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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