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他自己看得见的事。”
“佛公是问旭公自己看不见的事?”李果摇摇头说,“我没有听他谈过。不过有件事,倒不妨告诉佛公,有一次谈到曹栋公扬州病殁,接着是连生在京出了事;两世寡妇,亏空未完,走到了家破人亡,无以为继的绝境,谁知竟能安然无事。这是天恩高厚,但也未始不是故旧义气,善为设谋。旭公谈到曹家之事,颇为得意,意在言外,是亏得有他尽心尽力。旭公又说,不独曹、李、孙、马诸家姻娅相连,荣枯相共,上三旗亦都是有照应的,不愁没有照应。”
李果在追忆这段经过时,也是初次醒悟,李煦不作身后的打算,是他认为如果他身后有未了之事,亦有人会替他出死力料理,犹如他当初为曹寅、曹颙——连生料理身后一样。当然,佛宝的了解更为深切。
“咳!”他叹口气,“他如今该知道他是错了!”
“错了?”李果倒要问一问,错在何处?
“不是什么‘故旧义气,善为设谋’,纯然是‘天恩高厚’。如果没有上头的恩典,天大的本事、天大的义气也没用!”
他这话的意思是很明白的,他不能如李煦之于曹寅,因为嗣君不是先帝。话不能说不对,但既属至亲,至少也该有一份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义气。不过,这怕不能期之于佛宝,他们两亲家人品高下的区分,正在于此。
“旭东的大错,实在没有想到——”佛宝突然住口,而且面现惊惶,略停一停,厉声问道,“谁!”
“是我!”窗外有少女应声,“奶奶着我来请示,是不是留李师爷吃便饭。”
原来是个丫头!佛宝的脸色和缓了,“怎么样?”他问客人,“在这里便饭吧?”
“不!佛公很忙,我也有事,不必费心了。”
“既如此,我也不作虚套。”佛宝向窗外吩咐,“你跟奶奶去说,李师爷有事,饭不必预备,看有人家送的什么稀罕好吃的东西,挑一份出来,回头让李师爷带走。”
在这当儿,李果已经体味到佛宝那句未说出来的话是:李煦错在没有想到是雍亲王继承大统。看他那种深恐隔墙有耳的惊惧神色,就不必让他明白出口,所以等那丫头一走,他立即说道:“佛公的意思我懂。不过,这也不是旭公一个人的错,谁也没有想到有此大变化。”
“嗐!其实我也不是说他错,我是替他发愁。”佛宝停了一下又说,“如你所说,旭东从未想到居安思危这句话,自然不会有什么最后的打算。劫余之身,何以自存?”
李果将他的话,通前彻后细想了一遍,很郑重地问道:“佛公的意思怎么样呢?”
“那要旭东自己拿主意——”
“是!”李果怕他到紧要地方闪避,赶紧抢着说道,“旁观者清,佛公必有卓见。”
佛宝想了一下说:“果然是杯水车薪,这一杯水,不如留着解渴,还聪明些。”
“是!尊论确是一针见血的卓见。不过,旁人能容他不泼这一杯水去浇车薪,留着自己解渴吗?”
“那就要看自己的做法了。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至少可以泼半杯留半杯。”
“是!”李果深深点头,“谨受教。”
“客山!”佛宝的神色,戒慎恐惧,极其紧张,“你跟旭东,多年宾主,情如一家,所以我亦不拿你当外人,倾肺腑相告。今天所谈的一切,不足为外人道,甚至亦不必告诉旭东。”
李果知道佛宝胆小,立即答说:“佛公请放心,我岂能不知轻重?”
“是、是!我亦只是提醒而已。”
李果觉得话已说得差不多,可以告辞了,只有一句话还得问:“佛公,你助旭公的数目,到底是三、是五,定个确数行不行?”
“我跟旭东的交情,自然该尽力而为,但能筹措多少,实在没有把握。也许多于五数,不过至少有三数。”
“既如此,折中定为偶数如何?”李果又说,“实在是因为要精打细算,不能不定个确数。这一层苦衷,佛公想来必能谅解。”
“当然、当然!就这样,定为四数好了。”
“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请佛公明示,这四数是在泼一半之中呢,还是在留一半之中?”
“你看呢?”
不说看李煦愿意如何支配,而反问李果的意见,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于是李果说道:“我想在泼一半之中好了。这样子,佛公的处境不致困难。”
“说的是!不过,我不能不从多方面打算。也是泼一半,留一半吧!”
16
杯水车薪之喻,李绅当然也能充分意会。如果亏空太大补不完,倒不如私底下留下钱来,养命活口,但公款不能不赔。佛宝助李煦的四万银子,也是这么处置,拿两万助他赔缴公款,留两万供李煦抄家以后家属维生之用,这就是“泼一半,留一半”。
“我们打了半天的哑谜,也斗了好一会儿的心机。”李果说道,“本来既是至亲,怎么都好说,及至我一问,他反问我一句,我就知道他的意思了,先留下来再说。将来可能口惠而实不至,只是一句空话,又奈他何?所以希望他先拿出来,用在明处。缙之,你觉得该不该做这个小人?”
“这是忠人之事,又不是为你自己打算,哪谈得到小人不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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