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来了。”
黑油小门开启,一个短小精悍的年轻人问道:“哪位是苏州来的李爷?”
“我是。”李果站出来说。
“那么,这位就是西边来的李爷了?”他指着李绅说。
“是的。”李果代答。
“请进来。”
进得围墙,但见飞檐四耸,仰之弥高。二李不期而然地都在心里一惊,这里不是离宫,就是别苑,因为京城里哪怕是宰相的府邸,亦不准建筑这样的高楼。只不知是皇家的哪座园林。
这样想着,李绅不自觉地抬头一望,西面群山起伏,迤逦东趋。恍然醒悟,看规模不是先皇“避喧听政”、驾崩于此的畅春园;应该是“雍亲王”的赐园——圆明园。
二李是并肩同行的,恰好李果转过脸来,李绅便用拇、食两食,圈成一个圆圈,借摆手的势子,将他的手碰了一下,李果往下一看,也就明白了。
走完一条两旁种着书带草的鹅卵石甬头,踏上汉白玉石铺的台阶,领路的人带他们绕回廊到了北面,推开两扇槅子门,说一句:“请两位稍微坐一坐。”他自己并未进屋,由廊上又走了。
屋子里光线很暗,高大的紫檀几椅与多宝槅遮得路都看不甚清楚,两人都不敢造次,就近在一具画箱似的矮长柜上坐了下来,却不知哪里钻出来一个人,一声:“请用茶!”二李都吓一跳。
两人无不憋着一肚子的话,但心里存着极高的警惕,在这些地方,走错不得一步,说错不得一句,所以都只好忍着。
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廊上有了脚步声。凝神细听,应该是三或四个人。两人便都向外张望,头一个是领路的,李果看到第二个,拿肘弯向旁边撞了一下,李绅自能会意,文觉来了。
这时李果已不待通报,便迎了上去。“觉公,”他半侧着身子说,“这位便是李缙之。”
“觉公,”李绅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揖,“李绅拜见。”
“幸会,幸会!”文觉合十还了礼,回头向侍从吩咐,“开窗!”
“风大!点蜡吧?”
“也好。”
于是点来两支粗如儿臂的绿色素蜡,但也只照亮了一角。文觉肃客上坐,自己在对面相陪,蜡烛在李绅身后,将文觉照得很清楚。李绅喜爱杂学,精研过麻衣相法,看他白苍苍的一张脸,两耳贴肉,颧骨高耸,薄嘴尖鼻,配着虽小而极亮的眼睛,便知此人属于阴险一流,大起戒心。
“缙之先生从西边来?”
“是的。”李绅欠身答道,“原在大将军王帐下。”
“那么是随恂郡王一起到京的?”
“是!”
“缙之先生在恂郡王那里多久了?”
“前后三个年头,其实两年还不到。”
“喔,”文觉又问,“跟平郡王熟吧?”
“我原先就是在平郡王那里。”
“怎么转到恂郡王那里的呢?”
“这说来就话长了!”
在李绅回忆往事,暂时出现沉默的当儿,李果很机警地插进去说:“觉公,有个不情之请,大概是受了寒的缘故,脑袋昏昏的,想偃卧片刻。不知道可能容我暂且告退。”
“喔!除了头上,还有哪里不舒服?我有现成的丸药,你说给我听了,我叫人替你拿药。”
“不用,不用!”李果摇着手说,“只要喝两杯热茶,睡一会儿就好了。”
文觉便点点头回身关照侍从:“找个地方让李老爷息一息,好好伺候。”
侍从带着李果一走,也就不来了,文觉便让李绅坐在一起,隔着茶几,侧面相谈,彼此都看得见对方的脸了。
“缙之先生,”文觉肘靠茶几案,将身子斜了过去,低声问道,“皇上接登大宝的消息到西边,你在哪里?在恂郡王身边?”
“是的。”
“当时恂郡王如何?”
“自然是抢天呼地,痛不欲生。”
文觉一惊,既而醒悟:他是将老皇驾崩与新皇践祚,混为一谈了。便提醒他说:“我是指今上接位的消息。”
李绅的回答也很巧妙,“那是同时到的。”他说。
这话也不错,两个消息一起到,便不能不混为一谈,先帝上宾,身为人子的恂郡王“抢天呼地,痛不欲生”,也是无足为怪的。
“以后呢?”
“自然是想起来就哭。”
“什么事想起来就哭?”
“想起先帝。”
“不是,”文觉终于不能不明说了,“不是为了今上接位?”
“今上接位,何有痛哭之理?”
文觉认为他是假装糊涂,心里在想,此人很难对付,不必逼得太紧。于是换了个话题问:“缙之先生今后有何打算?”
“我是跟着大将军王来的。如今虽说由辅国公延信署理印务,究竟还不知道恂郡王是不是回任,如果回任,我当然还是跟着恂郡王回西边。”
文觉点点头说:“看来你们宾主相处得不错。”
“是的。”李绅坦然答说。
“如果恂郡王不回西边呢?”
李绅想了一下说:“那要看平郡王的意思。”
“这是说,如果平郡王仍旧延揽,你还是要到西边?”
“是的。”李绅答说,“立身处世,当有始终。觉公以为如何?”
文觉自然称一声:“不错。”
说了这两个字,他沉默了。语言始终不能入港,他不免有些着急,悄悄转念,看起来还得另辟蹊径。
这回是从李煦着手,“跟令叔常通音问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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