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酒缸卖烧酒,论“个”计算;一个二两,用锡制的容器盛装。酒菜只是盐煮花生、虎皮冻、卤豆干、五香蚕豆之类,不过附近必有热食担子与二荤铺。福山不能喝酒,张五让山东籍的跑堂,替他叫来二十个包子、一大碗小米粥做晚饭。另外为他自己与李果要了些爆肚、羊头肉、炒肝儿这些只有京里才有的小吃下酒。
两人都有话说,却不能畅所欲言。隐语乡谈,显得形迹诡秘,已颇有人在注目了。李果跟张五从眼色中取得默契,相戒不言,只谈些琉璃厂的见闻,每人喝了三“个”酒,要了些饺子,吃得酒醉饭饱,闲逛着回到了客栈。
李果进门第一件事,是到柜房去取“宫门钞”——特为花钱托掌柜去办来的。携归自己屋里,剔灯细看,第一条就使得他大感兴趣。
“五兄!”他喊,“你来看。”
张五正在洗脸,丢下手巾到他身边去看,只见宫门钞的第一条是:“封大将军恂郡王子弘春为世子,班列成亲王世子弘晟下。”
“你看到了没有?恂郡王要晋位亲王了。”
“何以见得?”张五不解地问。
“亲王嫡子封世子,郡王嫡子封长子。郡王之子封世子,不正是郡王晋爵亲王的先声?”
“嗯,嗯!有理。”
“你再看第二条。”
第二条是:“封廉亲王、履郡王、怡亲王、大将军恂郡王女为和硕格格。婿给额驸秩。”
“这就是封公主了!”张五问道,“履郡王是谁啊?”
“皇十二子胤祹。”
“喔,”张五也颇感兴趣了,“你看,”他指着“廉亲王”三字说,“跟胤禩都像是和解了。”
“应该这么看。反正是在极力笼络。”
“恂郡王一子一女都得了恩典。可是,”张五提出疑问,“何以不加恩于恂郡王本人?”
“这——”李果沉吟了好一会儿说,“恐怕不容易那么就范。”
张五点点头说:“反正咱们只往好的地方去看就是了。”
虽往好处看,也要作坏的打算。李果心里在想:如果恂郡王不就范,会出现怎样的局面?
总不能造反吧?他默默地自问自答,自答自问:如果真的造了反,会是怎么一个局面?
那就很难说了,恂郡王内有太后,外有八、九两兄,总还有一班倾心的大臣,真要造反,还不是一天半天就能镇压得下去的,不过,照他现在所看到的局面,这个反一定造不成,是可以断言的。
“你在想什么?”
“造反不成,可就惨了!”话一出口,李果方始发觉,一时忘其所以,竟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不由得既惊且愧,赶紧到窗前张望了一下,幸而没有人经过,走回来摇摇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幸亏是你!”
张五初时发愣,多想一想也容易明白,点点头悄声说道:“就不造反,恐怕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唉!不谈吧!”李果起身将福山喊了来吩咐,“再去弄些酒来喝。”
“借酒浇愁愁更愁!”张五提醒他说。
“找点乐子,忘了那一段儿。”
“只怕没有乐子可找。本来卖唱的倒是很多……”
“不,五兄!”李果打断他的话说,“你误会了。喝喝酒,谈点儿有趣的事,不也是乐子?”
“这还差不多。”张五突然想起,“不知道那个七僧诗翰手卷送来了没有?”
原来李果买的宋版《楞严经》,张即之所写《华严经》残卷,一方田黄图章,还有一串五色宝石串成的佛珠,都写了字条让店家送到佛宝那里交货取款。唯有他自己所买的这个手卷,关照清阁送交这里的掌柜,他有几百两银子存在柜房里,可以为他代付。
“我去看看去。”
过了好一会儿,李果才捧着手卷回来,恰好福山也买回来一瓶莲花白,一大包熏肚酱肉,另外还有“半空儿”,紫萝卜之类的零食。又替他自己买了一串糖葫芦,一路啃了进来。
“把火盆拨一拨,你睡你的去吧!”李果又问,“到通州去送信的人,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
“必是明天一块儿到京。”张五接口,“今晚上总没事了。”
于是拨旺了炉火,饮酒谈文。张五因为“奉闱”在即,虽说有文觉的关节,心中无忧,但闱中文字要刻出来分送至亲好友,不能见不得人,所以此时殷殷请教。李果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一谈,不知不觉过了三更,两人却都还没有睡意。
直到酒罄火微,兴致将阑,预备归寝时,只听院子里有人声,并有掌柜的声音:“李师爷在北屋。”
“啊!”张五机警,“通州的人来了!”
李果开门一看,果然是李绅,不由得诧异:“怎么?半夜里赶了来?”
“早到京了,这会儿是‘倒赶城’来的。”
原来京师九门,向晚关闭,但前门——正阳门一交子时便开了,只是不许出,只许进。为的家居“宣南”的朝官得以入宫待漏。有些在城外游宴访友,不能及时回城的,索性到了午夜才进前门,这就是所谓“倒赶城”。
“这位想来就是缙之先生了?”张五在一旁插进来说。
“正是,正是!我来引见。”
经李果介绍以后,张五与李绅相互长揖,握着手不放。
“久仰,久仰!”
“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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