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为了弥补岁暮天寒,犹须李果长途跋涉的歉疚,更为了表示郑重付托之意,李煦特地派二总管温世隆,护院张得海,打杂李才,伺候李果进京,加上他自己的书童福山,一行五众,三轮车、三匹马,由陆路北上,第一站是无锡。
打前站的是温世隆。由于李煦曾格外嘱咐:“快过年了,还要烦李师爷进京,实在过意不去。一路务必好好招呼!多花钱不要紧,只要李师爷舒服。”因此,一进了无锡南关,便挑了家外观堂皇整齐,字号叫作“招贤”的大客栈。恰好招贤为了扩充买卖,就东面空地新盖了一座院子,南北向两排平房,一共六间,北屋三间空着,正好定了下来。
温世隆自道这个差使办得很漂亮,兴冲冲地迎出城来告知究竟。李果也很高兴,这天日暖无风,车马平顺,到了宿头,又有很好的住处,看来此行顺利,是个极好的兆头。
哪知一到了招贤栈,只见掌柜的哈着腰疾趋相迎,满脸惶恐地赔笑道:“温二爷,实在对不住!我给李老爷另外找好屋子。”
“什么!”温世隆一听便冒火,大声质问,“原来那三间屋呢?”
“你老轻一点,你老轻一点!”掌柜的回头看了一下,低声说道,“让人占了……”
越是如此,温世隆越起反感,他在苏州,仗着织造是钦差衙门,向来打官腔打惯了的,便截断他的话说:“你做买卖懂规矩不懂?我定下的屋子,你凭什么让人给占了?”
“世隆!”李果觉得他的态度过于强硬,便半劝半拦地说,“有话好好儿说。”
“是这样,”掌柜的放轻了声音说,“京里下来的人,听说是乾清宫的侍卫。本人倒还好,手下可不好惹,伙计只说了一句‘有人定下了’,立刻就挨了一巴掌,你老看!”
李果转身去看,恰好那个人也转过脸来,视线碰个正着,两人不由得都愣了一下,然后那人迎上来说道:“这不是苏州织造衙门的李师爷吗?”
李果也想起来了,此人是一名护军佐领,曾几次到苏州公干,跟他见过两次,仿佛记得他的汉姓是杨,便问一声:“贵姓是杨?”
“是啊!我叫杨三才。”
“对了,对了!”李果有了完整的记忆,“前年我们还见过。”
“都不是外人,就好办了。”掌柜很机警找到话中空隙,插进来说,“南屋还有一间,挺宽敞的,就请李老爷住吧!回头叙旧也方便。”
李果要从杨三才口中打听京里的情形,便取出十两一锭银子,交代店家,预备炭炉,要一罐真正的惠泉水。另外备酒,备饭,务必精致,约好杨三才晚上喝酒。
且饮且谈,谈到中途,杨三才突然问道:“有个胡凤翚,你总知道吧?”
“听过这个名字。”李果答说,“记不起干什么的。”
“在你们江苏做过地方官——”
“啊!”李果记起来了,抢着说道,“是,是!做过宜兴县官,那时张尚书张伯行当巡抚,三年‘大计’,胡凤翚的考绩不好才丢了纱帽的。”
“不错。”杨三才又问,“你知道不知道他有一门贵亲?”
“倒要请教。”
“说出来,老兄你吓一跳!小舅子是年总督,连襟是当今皇上。”
“这可真是椒房贵戚了。”李果又问,“这样说起来,他亦是以前雍亲王的门下?”
“不错。就因为跟年家同在雍亲王门下才结的亲。”杨三才郑重其事地说,“我有个很确实的消息,胡凤翚正在活动苏州织造。”
这一下才真的让李果吓一跳,却如曹操煮酒论英雄,刘备受了惊一样,手足失措,将筷子都掉在地上了。
捡起筷子,李果定定神说道:“其实以他这么硬的靠山,天下什么官不好做,偏偏就看中了苏州织造。”
“做官,虽说靠山硬,也要讲资格。他是考绩不行才刷下来的,如今复起,至多亦不过州县,总不能还升官吧?”
“当然不能。”
“那好!我倒请问,天下州县有几个好缺?皇上就提拔他,也不能指明派哪个县,无非交督抚差遣,督抚就有心调剂,也要看看原任干得如何。不能愣把人家拉下来,拿他补缺。”杨三才略停一下又说,“胡凤翚赋了七八年的闲,家累重,在府里还要应酬,这日子也亏他过的。如今急于要谋个好缺,也只有织造正合他的资格,苏州织造兼理浒墅关,比江宁、杭州都好,所以就看中苏州了!”
“唉!”李果长叹一声,在心中自语,“冤孽!”
这一夜的李果,辗转反侧,始终不能入梦。他是为李煦忧急——任何一个爱往好处去想的人,也无法找得出胡凤翚谋此织造不成的缘故,或者李煦可以敌得过胡凤翚,保住职位的凭借。本来还可以寄望于恂郡王,照现在皇帝对贝子胤禟如此心狠手辣来看,不如趁早死心,将来所感受到的打击还轻些。
他在想,如今唯一的打算是,设法调差,可是三十多万银子的亏空怎么办?官场原有后任替前任弥补亏欠的情事,但要看双方的情形,如果前任亏空出于不得已,人缘不坏,长官照应,就会间接示意,为前任设法弥缝,将来设法“调剂”,以为补偿。但也全要看后任是否情愿,否则是无法勉强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