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绅笑了:“震二奶奶的口才可是真好!形容得一点不差。”他顺口问道,“‘上床小妹’,可又怎么说?”
“这要用怎么说?还不是由着你的性儿,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由于语涉不庄,所以震二奶奶故意绷紧了脸,而且声音有点像生气的样子。李绅不免愕然。看到他的神气,想象自己假装正经的模样一定很滑稽,震二奶奶不由得“扑哧”一笑——这一笑开头可忍不住了,将头一低,以额枕臂,伏在桌上笑着,鬓边所插的一朵白绒花,颤巍巍地抖动不停。
03
第二天宿在常州,仍旧包的一大一小两个院子。有了前一天的经验,李绅就省事得多了,恰好在同一家客栈中遇见一个南归度岁的好友,旅途邂逅,相偕入市,把杯细叙契阔,直到起更时分才回来。
“震二奶奶来请二爷吃饭,我说跟朋友出去了。”小福儿迎着他说,“饭后叫丫头来问过两回,看回来了没有,刚才还来过,说回来得早,就请二爷过去,有事商量。”
既是有事商量,李绅便坐都不坐,转往小院子里,只咳嗽一声,便听绣春在说:“绅二爷来了!”
接着,堂屋的门开了,震二奶奶捧着个银手炉,笑盈盈地站在门口迎接。
“脸红得像关老爷,酒喝得不少吧?”
李绅摸着发烫的脸说:“叫风吹的!酒喝得并不多。”
“还想找补一点儿不想?”
“不必!倒是想喝茶。”
“有,有!”锦儿答说,“刚沏上的。”
等从锦儿手里接过茶来,他却又不即就口,将茶杯转着看了看问,“这釉色很好,似乎出窑不久。”
“九月里才在江西烧的,为这些瓷器,还碰了个大钉子。”
“碰谁的钉子?”
“自然是皇上的。”
震二奶奶接着说:“这两年,我家的差使很多,烧瓷器、烧珐琅,都是太监传的旨。七月里又说要烧一窑五彩的,指明用‘富贵不断头’的花样。我心里就疑惑,这个花样俗气得很,再说宫里用这个花样也不大对劲。大清朝万万年的天下,自然‘富贵不断头’,还用得说吗?果然,送到京里,折子批下来,才知道是有人假传圣旨。”
李绅骇然。
“什么人这么胆大?”他问,“折子上是怎么批的?”
“我记不太清楚了,说是‘近来你家差事甚多,如瓷器珐琅之类,先还有旨意,件数到京之后,送至御前看过。如今不知骗了多少瓷器,朕总不知!以后非上传旨意,即当在密折内奏明,倘瞒着不奏,后来事发,恐尔当不起!’”
“上谕很严厉啊!”
“话说得够重了!”震二奶奶有些困惑,“不过,我就不明白了,第一,瞧这光景,是谁假传旨意,皇上心里有数儿,为什么自己不降一道旨意治罪;第二,烧瓷器、烧珐琅也不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倘或说是受了骗,大不了报销不认账,赔几个钱而已!怎么说得上‘吃罪不起’的话?”
李绅心想,震二奶奶再能干,遇到这些事,她可就不在行了。于是想一想问道:“震二奶奶,你听说过几位‘阿哥’争皇位的事没有?”
“听说过,还不止一回。一会儿太子废了,一会儿太子复位了;一会儿又是哪个阿哥发疯,哪个阿哥圈禁高墙。实在闹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就因为这件事瓜葛甚多,不容易弄得清楚,也不便说得太露骨,所以皇上才那么批下来,只要遵办就是。”
“绅表叔,你这话,我可又糊涂了!这跟阿哥争皇位,怎么扯得上呢?”
“不但扯得上,而且很有关系。震二奶奶,你想,有谁敢假传旨意,或者什么都不说,只叫办什么差事?当然是王府里的人,是不是?”
“啊!绅表叔,你的话有点意思了。”震二奶奶深感兴味地说,“请再往下说。”
于是,李绅想了一下,先将太子被废以后,皇子们暗中较量的情形,扼要地讲了些给她听——从太子废而又立,立而又废,皇帝似乎有了个极深的警悟,立储会带来两大害。因为一立太子,便须设置东宫官属,自然而然成了一党;如果太子天性稍薄,而又有小人簸弄撺掇,则篡弑之祸,随时可以发生,这是大害之一。
倘或太子不贤,自可断然废除。但这一来又启其他皇子觊觎储位之心,于是各结党援,彼此相攻,总有一天会演变成骨肉相残的悲剧局面。这是大害之二。
这两大害,皇帝几乎已经亲历过了。从太子第二次被废幽禁以后,八阿哥胤禩颇受王公大臣的爱戴,皇子之中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十四阿哥胤祯,亦都跟八阿哥很亲近。因此,他的党羽,日多一日。
八阿哥胤禩礼贤下士,而且颇有治事之才,确有继承大位的资格。但他的出身不好,生母良妃卫氏,出身于籍没入宫充贱役的“辛者库”,倘或立他为太子,必为他的兄长所不服,明争暗斗,从此多事,岂是社稷之福?
其次,皇帝又觉得他的身子很好,活到八十岁,不算奢望。那一来储君就得在康熙七十年以后,才有践祚之望,那时胤禩也在五十开外了!自古以来,虽说国赖长君,但五十之年,精力就衰,享国自必不久,所以嗣位之子,除了贤能之外,也还要考虑到年富力强这四个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