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一条街都灯火通明，不是每一条街都人声闹闹，至少，临舟走到的这一条不是，因为，它冷清寂静，荒废阴森。至于阴森到何种程度，如果不是急着抄近路的人，绝对不会想穿过这里。
有一个人，在暗沉的街口打着灯笼，白色的灯笼，他佝偻着腰，一身土色衣衫像极了下雨天的泥泞，两只浑浊的老眼，直勾勾看着临舟。
临舟对他上下打量了几眼，上前问，“这位老伯，请问有没有见过一位……俊美的紫衣男子？”
问得有些拗口，但是不得不承认，他是俊美的不错。
老者眯了眯眼，慢吞吞说：“活的，有一个，死的，有一个，不知，你要问哪一个？”
临舟说：“活得。”
老者说：“死了。”
临舟怔然，不露声色问他：“那尸体在什么地方？”
她不相信，以董琹的武功会轻易就让人杀了，就算瞎了一双眼，他也还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董琹啊。
老者状似想了想，又慢吞吞自怀里掏出一块布，说：“活得说，从哪儿来，便回哪儿去。”
临舟取过那紫缎，“他临死之前说的？”
“是。”
“是……谁杀了他？”
“徐贺。”
“天水一阁，徐贺？”
临舟沉默了，因为她认识徐贺，应该说她熟知徐贺这个人的事迹跟作风，唯一不知到的是容貌，传言见过他的人都死了。而没死的都不知道他是徐贺。
从来没有想过，如果这两个同样以血腥狠辣闻名的人较量起来会怎么样，一定是两败俱伤的，她开始担心。
“姑娘，请回！”老者伸出干枯的手，拦住她。
临舟说：“如果我要过去，你根本拦不住我。”
这是肯定的，可她却从来不愿意贸然跟人动手，无论好恶，总要到不得不为的时候，才会示剑相对。
老者说：“你，不相信老夫？”
临舟摇头：“不相信。”无从信，也不想信。
老者说：“你，执意要去？”
临舟说：“不错。”
老者目光一沉，说：“有人不让你，活着过去。”
临舟说：“江某一生光明磊落，并未得罪何人。”
老者说：“你过了这里，就是得罪了那人。”
临舟失笑，说：“那人肯定是山贼、土匪。”
老者说：“此话，怎说？”
临舟答说：“若非如此，又哪来的这一套理论？”
老者一愣，而后也笑了，笑得好比哭似的说：“姑且，就是吧，所以，请姑娘就此离去！莫让，老夫难做！”
临舟收住笑意，“现在是你为难江某，不是江某为难你。”沉吟又说：“你又怎么知道，江某要问的人，就是你口中死去的那人？而你，又是谁？”
她猜测，这个人肯定是见过董琹的，不单只见过，而且还有恩怨。
老者沉沉声，“老夫是这胭脂巷，守巷人。”还有一个问题，他不答反问：“你可知，胭脂巷，原本不叫胭脂巷。”
临舟挑眉，这个阴森鬼气的地方就是胭脂巷？有些出乎意料，她一直认为胭脂巷是花街柳巷的别称，就说：“愿闻其详。”
老者目光渐远，嘶声说：“四年前，东风入境那一晚，这里一晚之间，变成血巷。一场春雨，这河，也变成血河，那人生得……生得……化成灰，老夫也记得！”
嘶嚎那般惨烈，血腥那般浓郁，仿佛还缠绕在鼻间时刻让人恐惧着，多少个春风归来似曾相识的夜晚，他像噩梦般浮现眼前，缠绕不休，避之不得！
临舟忙问：“那人是谁？”
老者狠声：“是死人。”
临舟敛眉思索，对他劝说：“这巷子，我是一定要过的，你就让开吧。”
老者说：“老夫既然是守巷人，就要尽责。”
临舟问：“是谁叫你守巷，又守些什么？”
老者说：“没人叫我守，我守的也是亡灵。”那些惨死在一柄如幻如虚，出没似神鬼的妖剑下的亡灵。
无可奈何，时间却不能再拖。
因为心里着急，临舟最终说：“既然如此，只有得罪了。”
说完，脚尖发力，如雪的弱影似杨柳清风，斜身翻过，掠出几丈之外。
那老者毫不疑迟，五指骤发，四枚金钱镖罩穴而来。临舟拔剑相挡，“锵锵锵锵！”落地之时，铜镖尽返，只见老者身手敏捷，干瘪的身子自地上一滚，不但没有击中反而还接到两只。
临舟乍舌，这个老者一定是暗器之中的佼佼者，她不作多想，轻盈又起一招，即使像逃命一样地离去，心中也不愿意跟他正面冲突。
幸好，暗沉的巷子并不长，出乎意料的是，出了巷子竟然别有洞天，临舟隐隐听到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她快步朝着亮堂的街心走去，却见，这是一条脂粉香气盈鼻，一面红栏雕楼，一面澄彩莹莹，那间浆声花船，婉歌幽曲，卷帘诉秋波，画扇舞绫罗，端得一派烂漫温情。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胭脂巷吧，临舟好笑地想，脚下却毫不减速的走着，一面四处观察，一面揣测董琹去处。
直到，路过人来人往之地，又到渐行渐静的幽暗巷尾，河堤上，微风带着清芬水气，杨柳枝漫，结灯，挂彩，灯火下，长身玉立，紫衣悠然。
他的身影婷袅却不荏弱，看似如此单薄；却能使世人又敬畏又惧怕。他有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似女子般的白净，却又如利刃般的锋芒。
临舟欣喜地与人群檫肩而过，朝那处快步奔去，越来越近，近到她就要抓到他，突然，那人广袖翻飞，只见莹莹生辉的指间，一柄雪亮短匕，脱手而出，势如破竹，用上了十二分功力，正是笔直击向临舟心口。
“董琹？”他竟然会对自己下杀手！
临舟十分措愕，却不容疑迟，她软韧的腰，迅速后仰下沉，生死一瞬，撑地弹起拔剑，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手腕激转间，一招“破剑式”刹那逼近董琹眉心！
“噗！”尸体倒地！声音，却是来自身后……
临舟惊愕地回头，只见，白灯笼，守巷人，灯笼的白纱已染了血色，缓缓蔓延，鲜红，死气。“董琹？”她转过头，收起差点又伤到他的剑。
惶然，不错，是惶然，那种感觉又重袭，就如同那次伤了他的手臂，也是如此的。他，大概又要生气了吧。
董琹的身姿，还是一如当初地曼妙，董琹的面容，也还是一如当初地魅不可挡，可是，临舟却觉得他有些陌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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