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年春(公元1576年),沈氏商团从马尼拉返航,朱辉搭乘日本商船,独自前往平户。
大帆船驶入平户海峡,丘陵之上的平户城近在眼前,朱辉在纽差町码头下船后,准备转乘客船去往堺町,他判断,蜂须贺会把林风交给小西隆佐。
平户一个神奇的地方,教堂、寺院和神社参差邻立,十字架在瓦片屋顶上交映生辉,落日余晖下,朱辉走在大街上,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躯,被一群人推推嚷嚷在往前走……
这伙人携带着各种器具,像是刚从集市上回来,为首之人是净明,沈茂也在,被他们绑架的,肯定是汤景无疑。
由于他们人多势众,汤景又在他们之手,投鼠忌器,朱辉不敢轻举妄动,暗中跟着他们来到瑞云寺。
朱辉知道,沈茂、净明和琉球国相马良弼之子勾结在一起,他们怀揣一张所谓徐海的藏宝图,肯定是筹足经费寻宝来了,但不知汤景是被他们绑架来的,还是被徐鲲所出卖?
当夜,朱辉扮作游方僧,正准备前去解救汤景,忽然有只大手把他拉住了。
于是,朱辉卯足力气,抓住这只手使劲一拉,把一个和尚摔倒在地,定睛观瞧,却有几分面熟,再仔细一看,顿时大吃一惊,非是别人,正是当年自己的死对头、威震金陵的东厂掌刑官黄炳文!
关于他的情况,已经听郭奕说过,知道他已诚心忏悔,在琉球帮过很多忙,没想到在这儿遇着了。
黄炳文示意朱辉别吭声,拖着一条腿站起来,把他领进一间禅房,关上房门,就趴在地上失声痛哭……
朱辉记得,他上次见到黄炳文,是在南京狮子山下,宋河救人时掉进陷阱,史世用为掩护自己,身负重伤而被抓……
回想起韩小玉差点惨遭毒手,月儿死在他们的刀下,清扬被逼拔剑自刎,吴襄被他骗得倾家荡产,望着这张狰狞的面孔,朱辉恨得咬牙切齿,真想一脚踩死他。
于是,朱辉微闭双目,试图使自己平静,但毕竟血气方刚,踩住他的脑袋,半天也没言语。
见他哭得像泪人一样,朱辉慢慢冷静下来,顿生恻隐之心。
“苏八哥哥,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黄炳文的家乡在苏州,澹泊明志、宁静致远,当以“八戒”自律,故改名苏八,这些朱辉都知道,便拉住他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此时的黄炳文依然无地自容,松开双手,趴在地上就磕头……
“我对不起海大人、对不起清扬小姐,对不起月儿姑娘、对不起汤大官人、还有陈掌柜、庞掌柜、吴公子,更对不起成国公老王爷的栽培之恩……”
朱辉连忙将他扶起,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也在跟踪净明……”
“苏八哥哥,汤景是净明的同伙、还被绑架来的?他们会成功吗?”
“汤大官人是被绑来的,给你说实话,净明手里的那张藏宝图,是我伪造的,真图在郭奕之手,图上所标之处,都是我瞎画的,这伙人在平户人生地不熟,我认为,他们肯定铩羽而归。”
“老哥哥,即便图是假的,如果让他们到处乱找,也可能会被他们找到。”
“老弟多虑了,你应该知道,我被胡九官挟持到伊岐岛,那时,我为保命,谎称知晓林风藏宝之地,从一座孤岛到另一座孤岛,把肥前、萨摩和大隅附近海域找遍了,连根毛也没见着。如果说你为此事而来,真是大可不必,由着他们自生自灭算了。”
“我从吕宋来的,追踪一伙企图染指马尼拉的浪人,无意中看见汤大官人,也许徐鲲把他出卖了,我得把他救走。”
“老弟,别误会,我已经问过汤大官人,这件事和徐鲲无关,坏主意全是净明出的,徐鲲看在玄德真人的份上,在松江收留过他,当时,马良弼之子就关押在徐家,净明偷偷把他弄走,二人跑到南京,勾结沈大官人的弟弟沈茂……”
“老哥哥,不要说了,剩下的事情我都知道,眼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尽快救出汤大官人。”
“没问题,今晚咱们就能一起走。”
“请问老哥哥今后有什么打算?”
苏八顿时露出满脸的悲哀,摇摇头不再说话。
于是,朱辉接着问道:“那么,你可有什么好去处?”
“说实话,待在平户的这段日子,我就是在等待马蜂窝,考虑到正妃娘娘的安危,不能让他活着回去。”
黄炳文的变化,着实令人震惊,朱辉不知道他所为何故?是不是还有其他什么目的?
“南京一别,至今八年有余,老哥哥是否与家里人还有联络?”
提起京城的家人,苏八不禁黯然落泪……
“当年,多亏王冲、郭奕二位将军没有落井下石,可能成国公老王爷也知道我回不去了,以我因公身亡之名昭告天下,这么多年,家人一直受朝廷优待,总而言之,任何人都不负于我,我却犯下弥天大罪,此生无颜面对父老乡亲,今后为大家尽点微薄之力,以不负苍天对我的恩典。”
理解他现在的心态,朱辉也就放心了。
当晚,苏八把汤景救出瑞云寺,一起在陈元化的家里住一宿,次日,陈学文把他们送上驶往堺町的客船。
三人来到林文静的绸缎铺,许灵儿、韩小玉、许仪后和朱均旺等人也都在,亲人久别重逢,自有一番道不尽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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