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出门,心念一动,不回三多堂回到船上,在码头上喊了一声,船家从后舱探头出来,诧异地问道:“咦!胡老爷一个人?”
“我陪王大老爷去看他表亲,多年不见,有一夜好谈,今天大概不回来了。”胡雪岩踏上船头,这样回答,又说,“其余的都在三多堂吃酒。我身子不爽,还是回来早早睡觉。”
“胡老爷可曾用过饭?怕各位老爷要宵夜,我叫我女人炖了粥在那里。”
“这不错!我来碗粥,弄点清淡小菜来。”
船家答应着,回到后梢。胡雪岩一个人走入舱中,只见自己铺上,枕套被单都已换过,地板桌椅擦得纤尘不染,桌上一盏洋灯,玻璃罩子也拭得极亮,几本闲书叠得整整齐齐。等坐定了,隐隐觉得香气袭人,四下一看,在枕头旁边发现一串珠兰,拿起来仔细玩赏,穿珠兰的细铜丝上似有油渍,细想一想明白了,必是阿珠头上的桂花油。
阿珠头上戴的花,怎么会在自己枕头旁边发现?这是个很有趣的谜。正在独自玩味,帘钩一响,阿珠来了。
“我没有泡盖碗茶。”她也不加称呼,没头没脑地说,“你的茶瘾大,我索性用茶壶泡了。”
胡雪岩先不答,恣意凝视着,见她双眼惺忪,右颊上一片红晕,便问:“你刚从床上起来?”
“嗯!”阿珠一面替他倒茶,一面娇慵地笑道,“不晓得怎么的,一天都是倦得要命。”
“这有个名堂,叫做春困。你有没有做春梦?”“做梦就是做梦。”阿珠嗔道,“什么叫春梦?一个你,一个张胖子,说话总是带骨头。不过——”她不说下去了。“怎么样?”
“总算比什么周老爷、吴老爷好些。动手动脚的,真讨厌。”“多承你夸奖。”胡雪岩问道,“这串珠兰是不是你的?”“啊!”她把双眼张得好大,“怎么会在你手里?”“在我枕头旁边找到的。我就不懂了,是不是特意送我的?”“哪个要送你?”阿珠仿佛受了冤屈似的分辩,“下半天收拾房间,累了,在你铺上打了个中觉,大概那时候遗落下来的。”“亏得我回来看见,不然不得了!”“怎么?”她不服气地问,“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倒真不在乎!”胡雪岩笑道,“你想想看,你头上戴的花,会在我枕头旁边发现,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样想?”“我不晓得。总归不会有好话!”“在我来说是好话。”
“什么话?”“你过来,我告诉你!”等阿珠走过去,他低声笑道,“别人是这样想,你一定跟我同床共枕过了。”
“要死,要死!”阿珠羞得满脸通红,咬着牙打了他一下。不知是她的劲用得太大,还是胡雪岩就势一拉,反正身子一歪,恰好倒在他怀里。“看你还打不打人?”胡雪岩揽着她的腰说。
“放手,放手!”阿珠这样低声吆喝了两句,腰也扭了两下,却不是怎么使劲挣扎,胡雪岩便不肯放手,只把她扶了在铺上并坐。
“今天没有人,我可不肯放你过门了。”“你敢!”阿珠瞪着眼,又说,“我爹跟我娘不是人?”“他们才不来管你的闲事。”话还没有说完,听得阿珠的娘在喊:“阿珠,你问一问胡老爷要不要烫酒?”
她慌忙跳起身来,胡雪岩一把没有拉住,她已跑到了舱门口,答应一声,转脸问道:“要不要吃酒?”
“你过来!我跟你说。”“我不来!我又不聋,你在那里,我听得见。”“本来有些头痛,不想吃,现在好了,自然要吃一杯。”“哼!”阿珠撇一撇嘴,“本来就是装病!贼头贼脑不知道想做什么。”
说完,她掀帘走了出去,不久便端来了酒菜,安设杯筷。胡雪岩要她陪着一起吃,她不肯,但也不曾离开,倚着舱门,咬着嘴唇,拉过她那条长辫子的辫梢来玩弄着。
胡雪岩一面喝酒,一面看她,看一看,笑一笑,陶然引杯,自得其乐。于是阿珠又忍不住了。
“你笑什么?”她问。“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要到什么时候?”“总有那么一天!你自己会晓得。”
“哼!”阿珠冷笑,“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要说就痛痛快快说!”
胡雪岩把她的话,稍为咀嚼一下,就懂了她的意思,招招手说:“这又不是三言两语谈得完的,你这样子,也不像谈正经话的神气。反正又没有外人,难得有个谈天的机会,你坐下来听我说!”
“坐就坐!”她仿佛壮自己的胆似的,又加了一句,“怕什么!”等她坐了下来,胡雪岩问道:“你今年十几?”
“问这个做啥?”“咦!谈天嘛本来就是海阔天空,什么话都可以谈的。你不肯说,我说,我今年三十一岁。”阿珠笑了:“我又不曾问你的年纪。”“说说也不要紧。我猜你今年二十六。”
“什么?”她又有些诧异,又有些不大高兴,“胡说八道!你从哪里看出我二十六?无缘无故给人加了十岁!难道我真的生得那样子老相?”
“这样说你是十六?”胡雪岩点点头,“那还差不多。”
阿珠恍然大悟,中了他的计:“你们这些做官的,真坏!诡计多端,时时刻刻都要防备。”她使劲摇着头,大有不胜寒心之意,“真难!一不小心,就要上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