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尉迟蒹，那时他不过十岁，一个人偷跑出府门，却在一个巷子里被十多个恶霸堵住了，他们要抢他身上那枚玉佩，那枚父亲赐他的玉佩，他不肯，但久病的身子却让他反抗不得丝毫。
就在他准备用命护住这玉佩时，一身断喝自身后传来。一个与他一般高，甚至长着一张比他还稚气的小脸的公子一卷袖子，对几人大喊道：“十几个人欺负人家一个，算什么本事，本大爷今日非好好教训你们不可。”
那时他在想，这小儿身子这样单薄，怎么打得过这么些人，于是立刻拉了她的手，喊了一声：“走，”便准备拽着她跑。
谁知她竟甩了他的手，高声喊道：“本公子可是要做将军的人，将军怎么能逃跑呢？”于是她便挡在他的身前，与那些人缠斗在了一起……
最后，这具小小的身子胜了，却遍布伤痕，扶着墙，连站起来都费劲。
他上去搀扶她，正瞧见她的耳洞……
原来她是女子呀！
“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改日我定带着厚礼，登门拜访，”韩斯年向她作揖。
“尉迟蒹，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蒹，不是奸佞的奸，你可得记住了！”她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解释了好几回。最后从腰间取下一把匕首，丢给他道：“送你了……”
尉迟蒹，这个名字，他一直记在心里，记了很久……
尉迟蒹从未见过这样的韩斯年，好像……好像他傲视一切的眼睛里终于装下了什么东西。
“你怎么会这首诗？“韩斯年突然捉住了尉迟蒹握着茶盏的手，那茶水差些儿便洒了出来。
啧啧啧，武校尉说得果真不错，一念诗，这韩斯年就顶不住了吧！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开始上手了！
“这首诗，三岁小儿都会念呀世子爷？”尉迟蒹无语了。
她伸过另一只手去，轻轻拍了拍他正握着自己的冷玉一般的手。
韩斯年恍然回神，像是被烫着了似的抽回了手，直接站起身来，轻声喝道：“放肆！”
尉迟蒹：“......"
世子爷，讲讲道理好吗？是你先动手动脚的啊！
幸而周围嘈杂得很，只有邻桌的几人回过头来望了一眼，见着是韩斯年在发脾气，吓得收回了目光。
韩斯年的眼神恢复了方才的冰冷，他俯视着尉迟蒹，一甩袖子，便离了座位，往外走去……
“世子爷不再喝一杯啊？”尉迟蒹举杯向他，面上痞笑。
跟在韩斯年后头的无痕却回过头来，深深望了尉迟蒹一眼。
难不成是害羞了？那待会儿楼下还有一大帮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他可有得羞了！尉迟蒹想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嘿嘿笑了几声。
韩斯年前脚才下楼，尉迟蒹立时敛了笑意，站起身来要往换衣间里去。
而醉醺醺的谭勾此时却已经换了件墨色缎裳，由两个婢子搀扶着进了门来。
“谭将军，”几个上赶着巴结的小官立时也上去搀扶。谭勾脚步不稳，手上却没停下，指点着旁边侍菜的小丫头道：“好好儿侍奉，今日可是本将军的好日子，”
可才踉跄了两步，便一个仰头……
“呕—”
方才还吵嚷的厅堂里，霎时静得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众人皆放了筷子，捂着口鼻，看着哇哇大吐的谭勾，窃窃私语起来。
才静了的厅堂立时又响起一阵嗡嗡声，尉迟蒹不耐烦地堵了耳朵，趁无人注意，悄悄往门口挤过去……
一些三品以上的大员只是朝门口嫌恶地瞧了一眼，便又自顾自地摇起骰子来。
“来，继续！”不知谁高喊了一声，众人的目光都回到了筵席上，那两三个婢女便只得又将人往更衣室里送。
“将军，您喝多了，”尉迟蒹一手挽过谭勾，毫不吝惜地扯下身上的衣绦，替他擦拭着襟前的秽物。
谭勾看着尉迟蒹，眼眶微红，他拂了身边几个婢女的手，对尉迟蒹道：“本将军就要你伺候！”
尉迟蒹也是一愣，呆呆看着他，万种滋味涌上心头。
尉迟蒹居然有些心软了，他怎么说也是曾共过生死的兄弟，如今看他被这朝中之人这般不待见，尉迟蒹竟有些可怜起他来。
很快，谭勾不顾外头侍卫的阻拦，将她带进了换衣间。
只是，这人再可怜，也是他自作自受，是他背弃道义，帮着外人，否则睦州一役，怎会如此损失惨重？也是他背叛了父亲，将尉迟一家送上断头台，要知道父亲和她是那般器重他啊！
今日的下场，都是你自找的！
尉迟蒹咬了咬牙，正了正身子。
“将军，您该换身衣裳了，”尉迟蒹面上笑得温柔，手上却呈爪状，佯作要去替他宽衣，缓缓地往他脖子上抓去……
她如今只有一双手，如今这双手的力气比原来的自己要小得多，而外头那几个守卫随时都可能会冲进来，杀了她！
但是，在一个人毫无防备之时，扭断他的脖子，却并不难，只要找准地方，只要足够快，足够狠！
谭勾将军，便让蒹儿来送你这一程吧！
在脑袋与颈椎的连接处，尉迟蒹左手内收，右手外推，这一下，她用了几乎所有的力气，毫不迟疑，毫不畏惧。
“将军，奴婢这便去为您做了醒酒汤来！”尉迟蒹故意高声喊道，声音盖过骨头错位的声响。
谭勾脖子一歪，睁着惊恐的眼，直直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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