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向蔺知柔道:“蔺侍御,你说是不是?”
蔺知柔微一颔首,对李三娘道:“你先前未曾怀疑过蒋七,缘何突然想起去问他?”
李三娘不由一愣,她只字未提是自己将蒋七郎灌醉套话,这御史又是怎么猜到的?
她看向御史的眼睛,只见那双眼眸深静又寒凉,犹如深秋的湖水。
李三娘一阵心悸,仿佛藏在心底的那些隐秘心思都被抖搂出来,摊到了阳光下,无处遁形。
她想找个理由搪塞,舌头却僵在嘴里,她自然怀疑蒋七郎,即便以为人真是江寿儿杀的,她难道猜不出背后是谁指使?
但这个念头她从来不敢深想。
直到有一日,她忽然收到一封匿名信,称杀害钱伯阳的另有其人,若是她想为亡夫报仇雪恨,写信之人可以助她一臂之力,她这才寻机灌醉蒋七郎,诱哄他道出实情。
好在那御史似乎也不在意她的回答,见她迟疑,便道:“关于案情,李娘子还有旁的要说么?”
钱李氏思索片刻,附身拜下:“民女知道的就是这些,多谢两位官人。”
蔺知柔便对一旁奋笔疾书的书吏道:“李娘子交代的话都记下来了?
书吏写完最后一笔,撂下笔管:“请两位侍御过目。”
蔺知柔和高丰年凑到书案前披览。才看了几行,高丰年忽觉腹中绞痛,发出一串“咕噜噜”的声响。
精舍本就僻静,这声音便显得格外响亮。
高丰年捂着肚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蔺知柔关切道:“高兄脸色不好,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
高丰年强撑着摆摆手:“无妨……”
话音未落,又是一串响雷般的腹鸣,高丰年越发尴尬得无地自容,然而比起尴尬,更要命的是腹痛难耐,眼看着要支持不住。
可是身为御史,差事办到一半去上茅厕,这要是被长官知道,即便不加叱责,也难免留下不可靠的印象。
蔺知柔道:“可是因为方才饮了冷茶的缘故?”
高丰年本来也疑心是茶的缘故,然而听蔺知柔这么一说,倒惭愧自己小人之心:“许是早晨吃的胡麻饼不新鲜。”
蔺知柔道:“高兄身体抱恙便先去歇息吧,这里也差不多了。”
高丰年顾不上再迟疑,起身一揖:“那高某便失陪了,有劳蔺贤弟。”
说罢便迫不及待地疾奔而去。
蔺知柔将书吏的记录浏览了一遍,对他道:“没什么疏漏,劳你呈送给台长与杂端过目吧。”
书吏领了命离开,蔺知柔望着半卷的疏帘,待他的身影消失,这才看向李三娘:“敢问李娘子,你腹中的孩子多大了?”
钱李氏的脸庞顿时变得煞白:“民女……民女……官人如何知晓……”
蔺知柔淡淡道:“蔺某只是随便一猜。”
她只要一紧张就本能地把手放在小腹上,如何逃得过有心人的眼睛?这李三娘实在是个一眼望得到底的人。
“在下猜得对么?”蔺知柔掀起眼皮,秀美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温情,寒凉的目光像一把薄而锋利的刀。
她用这目光剖开眼前这弱女子的心,不带什么感情,就像技艺精湛的外科医生面对一台必须做的手术。
李三娘低垂着头嗫嚅道:“约莫四五个月……”
钱伯阳死于半年多前,她腹中的孩子自然是蒋七的,这是她本能守护的骨肉,亦是她的耻辱。
蔺知柔仿佛对她的窘迫一无所觉:“待此间事了,李娘子有何打算?”
她的目光轻轻划过她置于腹部的手,李三娘只觉遍体生寒,迟疑道:“民女只想替先夫寻个公道,然后……然后便离开长安返回家乡……”
蔺知柔点点头:“那人承诺过帮你离开长安吧?”
李三娘如遭雷击,身子像风中的落叶般晃了晃,勉强稳住心神道:“官人的话民女……民女听不明白……”
蔺知柔摩挲了一下手中茶杯:“那人有没有告诉过你,他许你的公道是何公道?”
李三娘微微睁大眼,水眸中满是茫然。
“他大约忘了告诉你,”蔺知柔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真凶这时候大约已经畏罪自尽或者意外身亡,死无对证。那真凶既能把血衣凶器埋到江寿儿家中,自然与他熟识,说他暗中衔恨所以杀人嫁祸,案子便到此为止。蒋家即便找不干净,最多把那个姓仇的管事推出来顶罪。”
她抿了口茶,接着道:“而蒋七多半问一个治家不严、纵容奴仆之过,大不了贬官夺职,等上一年半载风头过去,又可官复原职。而你……”
她微微蹙眉,眼中流露出些许怜悯:“你和你腹中的孩子,运气好能从蒋家人眼皮子底下逃走,一辈子东藏西躲、颠沛流离,若是运气差一点……”
李三娘目瞪口呆,双肩垮塌下来:“可是,可是……”
“可是那人答应你,会将杀夫仇人绳之以法?”蔺知柔一哂,声音变得冷酷,“你当知道,蒋七这样的出身,是不会为这种事偿命的。”
李三娘失魂落魄,讷讷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民女只想替先夫伸冤,便是死也甘愿!”
“李娘子为了替夫雪冤不惜玉石俱焚,可钦可佩,奈何只是蜉蝣撼树,可得乎?”
她顿了顿道:“若李娘子执意要以卵击石,在下自当奉陪,御史本就当肃正弹非、不避权贵,赔上仕途亦无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