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青烟聚起,朦胧了龙南衣的视线,然后又一转散去,入眼的是破旧的寺庙。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盖在那具男性惨尸上的白布被掀开了,龙南衣看着那张死尸脸,灰白的面容上被溅上了许多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渍,有些发福的面容上,哪怕多了蓄有胡渣的颓废感,都依稀可以看出这个中年男人,在年轻时候的清俊模样。
原来,这人就是画面里那个曾桧呈的转世!
“毕竟是上一世的恩恩怨怨了,何况上一世你也已经送他去见了阎王。如此,又何故这一世还要再将他给残忍杀害了呢?”龙南衣轻叹了口气,将视线移到法阵里的蔓萝身上。
此蔓萝,早已经没了从前的俏佳人模样,“苍老”二字是对现今的她,唯一的第一眼形容词。
藤摇椅上的蔓萝,缓缓停下手中轻扇着风的蒲叶扇,而后猛然睁开浑浊的双眼,声音尖锐刺耳的叫道:“我恨!我怨!我恨他生生世世!我怨他每一分、每一秒钟!我恨啊,好恨啊……”说着说着,那双浑浊的眼眶里就流出了泪水。
“我的贤儿被他害的只剩下一缕残魄,而我这些年来为了维持他那一缕残魄……”蔓萝抬起双手,颤抖着抚摸上自己满是皱褶的脸颊:“你看看我如今这面貌,你看看我这苍老的样子!”
“你说的贤儿,可是你在那场大火中,所死去的孩子?”龙南衣问道。
“就是我那苦命的儿啊!他都还没长大……”,蔓萝眼神空洞,喃喃自语道:“他是妖与人的结晶,地府是不会收他的。而我若不护着他的魂体,他便就此消失了,亦没有来生可言!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你大量猎魂的目的就是为了你儿子?”龙南衣的脑海中,隐约想起了一种早已被她天君外翁,下令禁止六界众人使用的秘术来。
补魂术!
此禁术最初是由魔族上任老魔君殇敖所创造,而后渐渐才从魔界中流传出来。这补魂术真也是完完全全秉承了为达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的原则!
“为了我的贤儿,我甚至愿意被灭了灵体!更何况,只是为他猎些魂?”浑浊的眼里透着哀伤,也夹杂着疯狂:“只要九九八十一个魂体,便就可以补好我儿的魂魄了!”
龙南衣蹙眉,面色不太好看:“你说的是补魂术吧?”
九九八十一个魂体,就是九千九百八十一条人命啊!
“你这年纪轻轻的道士娃儿,竟还能知道这个禁术?”蔓萝先是有些惊讶,而后又接着道,“没错,这就是我猎魂的目的!你不是一个母亲,所以你是体会不到身为母亲,那种要面对自己亲生儿子魂灭的痛苦!”
龙南衣微愣。
没错!她确实不是一个母亲,也从未涉足过男女情爱,所以她不知什么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更未体会过那种被深爱之人背叛的痛苦……这些种种,她是都没有体会过的!
但是,启用补魂术来修补一个残破魂体的代价,真的太过残忍了!
一个母亲爱子的心,本身是没有错的,也绝对可以去理解。只是,凭什么要无故赔上千百条无辜的生命?
一个人的躯体里没了魂魄,那在凡尘就会死亡,而后尸体腐烂成一堆白骨,但还会有来生;可魂魄被灭,也就意味着再没有了此后的生生世世。
好比灯枯油尽,真的就什么都没了!
庙里的温度越发热人,好似酷夏正午时的荒漠,直直烧灼着皮肤。
大约那道德天尊的炼丹炉里,也不过如此吧!
龙南衣对于身处在这人间的所谓死亡,倒也没多惧怕,大不了就早些回冥界地府好了。
只是,她这会的心情实在复杂。
故而,她的声音放的微微有些低沉:“你的儿子只剩下一缕残魄了,就算真用九九八十一个魂体去补,也是无用的!说到底,就像是去补一件完全霉烂了的破衣服一样,刚补好了这个洞,又会破了那个洞,针针线线点点补,到最后的结果,不过就是越补越烂罢了!”
补魂术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施展的术法,它需要一个炼魂的过程,不但对炼魂者自身的修炼能力要求极高,而且也需得精通补魂术的要领。一般妖物即便猎捕到了九九八十一个魂体,也不一定能成功将那些魂体炼化,更不一定能成功将补魂术施展开来。
更令她担忧不止的,不是那些个千百条的人命同魂体,而是这人间是否会因此遭遇上一个大劫难?
那补魂术的要领极其繁琐,施展时需得要精确到一丝一毫,不然极可能会遭到巨大的反噬,从而导致炼化出一个危害苍生的魔物来!
想到这里,龙南衣便不由得叹息起来。
在暗处的敌人,最是糟心!
“不会的,那个老道士道法很高深。”蔓萝说道,“而且,他甚懂补魂术的要领和炼魂之道!只要他将我儿的魂魄修补回去,那老妪便死而无憾!”
龙南衣眸光一深,她在蔓萝方才的言语间,大概的捕捉到了一点信息。
“总结一下就是说,一个老道士答应蔓萝,要帮她的儿子用补魂术修补好魂魄!……那么,自然不会是平白无故帮她这个忙,如此蔓萝必然也是得为他做些什么事情来交换……”,龙南衣心下一点点推测道:“比如,先将我引入这个圈套中,然后再将我活活烧死这庙中!”
老道士……老道士……老道士……
龙南衣当真不记得自己在这凡间,有跟什么老道士结仇过。又或者,是在她无心之下,得罪到了这么一票非至她于死地的人!
“你怪不得会被男人抛弃,因为你简直就愚不可及!”龙南衣板着脸怒骂她,此时被她骂的蔓萝似个不懂事的小年轻,而她才像是一个看透了的老者,一般的姿态语调:“你应该知道如果炼化那些魂体不当,会有什么后果吧?”
龙南衣眼里散发出的通透和沉稳,让蔓萝不由得迟疑了一下,那张苍老的脸上一顿良久,而后面色一惊,就好像龙南衣突然把她骂醒悟了一样,唇部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龙南衣见蔓萝的反应有些松动了,便再次乘胜追击道:“魔物出世,危害苍生,罪不可赦!”
龙南衣用沉重有力的口气吐出的十二个字,令蔓萝脑子的弦瞬间崩断!
“反正,那是你的亲生儿子,又不是他的,所以你的儿子就算真成了魔物,他也是不会心疼的!”龙南衣看了蔓萝一眼,而后更加明白的说出她方才言下要表达之意:“再或者,他的本意就是要让你的儿子成为魔物呢?”
蔓萝如梦初醒,心下渐渐开始清明起来了:都怪她对贤儿关心则乱!若贤儿真成了魔物,那他此后就将生不如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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