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桓闻言微怔，眉色低凝下来。
似乎确是如此……他家中之事向来由娘亲操持，而他即便已过不成那般由锦玉堆砌起来的日子，却也从不必似乔小曼一般为了生计发愁。
而与此同时，他陶桓虽不至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对许多日常之事却不甚了解。
细细咀嚼着石蚌肉，陶桓唇齿间不由自主地渗出些津|液来，只这被刺激而涨的食欲却没有将他的心绪尽数裹挟而进……
眸光微动间，陶桓但瞧了眼乔小曼细口轻啜着勺内鱼汤的模样，却是自嘲一笑，那些原想出声应语的话则吞回了腹中。
未多一会儿，两人便将蚌肉吃了个完全。
乔小曼用枯木枝将鱼刺拢至火堆里烧尽，见柴火已然不多，便道自己要去捡些干柴晚间用。
陶桓懒懒地点了点头，乔小曼心想这人也不是个惯会做杂事的，便也不曾唤陶桓一起去，只叮嘱他看着些东西。
黑风还在山下疯，陶桓靠着洞壁眯了一会儿眼，却始终静不下心来。
他踱步走到光亮微熄的火堆旁，想起乔小曼离开时说的话，不耐地丢了几根粗木柴在上面……
至于后续这火究竟有没有烧起来，陶桓却是管不得了，或者说，他便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
“怎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陶桓朝洞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烦躁地说道。
他摇了摇头，视线不经意地落至火边那个还带了余温的小罐上，随即轻挑了挑眉，却是端了小罐下山去了。
林间偶响起几道窸窣声响，陶桓知道是乔小曼在那处，只他不曾出声打招呼，反是放轻了脚步朝山下走去。
……
这厢乔小曼因捡的木柴足有好几捆的量，且林间枝桠横生，实在绊身得紧，便打算分几回来将柴火搬回去。
只至山洞后，乔小曼不曾得见陶桓身影，而那堆厚沉的木灰上，不过敷衍地放了几根粗木柴在上头……
她寻了点干松毛来，可无论如何，她也是没有那般教死灰得以复燃的本事了……
“这厮约莫着是去山下牵马了吧。”
乔小曼因紧吸大口烟气而咳声不停，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只索性爬起身来，再不去做用嘴吹气，以为可以将火重燃起来的无用功了。
她又折回树林里搬柴，可等陶桓口中的蠢马都已回来，陶桓却依旧不见踪影……
她站在洞口喊了几声不见回应，便寻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地带去唤人——只待瞧见山脚下的情形后，乔小曼心下竟不知该如何庆幸自己没有出声。
否则空山回音，惊了溪中的那条成了精怪的鱼可怎么好？
因隔得远，她不过能依稀瞧见陶桓的轮廓，至于旁的乔小曼并不觉得有何可看。
即便那一眼分明已令她面颊微烫。
即便吹过好一会儿夜风后，这股温热并未有消退之势。
她终不过轻摇了摇头，便又回了山洞。
……
陶桓回来时，见火堆旁放着两节被烧黑了一头的粗木柴，记着是自己先前所放，却不知怎地又被乔小曼给撤了下来。
他心存疑问，开口却并不先提此事，只随意地道：“我去山下盛了些水来，夜里也能有得喝。”
乔小曼强忍着不去回忆某些画面，只顺着他的托词轻“嗯”了声，道：“可是上山的路太滑，折返了几次才将水端到这里？”
“这火都被你放熄了。”乔小曼佯装生气，实上却是无奈。
她耳廓略热，心下颇觉着尴尬，亦生怕陶桓觉察到她的不自在——只不成想，陶桓见她抬头，嘴角轻扬起的那抹笑意，却是等她话音落下后才完全溢开来。
“哈哈……”陶桓笑得开怀，颤手将小罐放在地上——幸是他不曾将水盛得过满，否则此番定是要被他洒出来的。
陶桓接言补充道：“确是我的不是，才教你沾了这满脸的……”
“满脸的什么？”
乔小曼不解地抬了抬眼，但瞥了眼陶桓指着自己笑得前仰后合的模样，心下也渐渐反应过来个中情况。
她试着用手轻拭过面——且瞧瞧那黑乎乎的炭灰，小脸不由得皱巴起来。
这兴许才是令人最尴尬的……
乔小曼轻瘪了瘪嘴，见陶桓依旧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不由得轻眯了眯眼，扬唇笑道：“你是没瞧见自己掉坑洞底下的样子……”
“除了眼白这点能教人猜得着你是个活人，身上余处的脏泥血污……”乔小曼上下打量了眼陶桓，话头却是一转，道：“身上余处的脏泥血污却像是个野人。”
话音落毕，乔小曼但瞧着陶桓面上神色渐绷，偏仿了小兽的模样对陶桓嗷呜低喊，意在取笑他。
陶桓一言不发，便这般静静地看了乔小曼片刻，才笑道：“我当时的样子或许像是个野人，但绝不是一个脑子有问题、面目歪斜、手脚抽筋的野人。”
话音落毕，面色渐凝的人却又成了乔小曼，而陶桓的眉眼深处尽是一抹得意之色，如潭中映月，不论将潭水搅几个来回，那月轮的影却怎么也隐散不去……
乔小曼这满脸的黑灰亦同样顶了一夜。
因累了一天，乔小曼渐觉得之前砸兔子头的胳膊在歇下来后更是酸胀得厉害，便也躲了个懒，不曾下山去洗脸。
她与陶桓约定守夜，可一夜到亮，睡得死|沉的只有她一个。
陶桓倒想眯一会儿眠，只他一瞥了眼乔小曼那张黑乎乎的脸，竟是熬到了近天明时才盹着。
这是他们的初遇。
虽没有“女为悦己者容”，也谈不上一见倾心，但若是时光流溯，乔小曼定会下山去洗脸的——只因成婚后的陶桓告诉自己，那夜她的脸看上去才真真像个野人！
乔小曼羞窘不已，而陶桓口上虽如此说，心里却从不曾把“像野人”这样的形容给当了真……
他无意识间把这件事记得这般真切，也不仅因为乔小曼那张花猫般的脸，还因为夜中他几次试图唤醒乔小曼换他守夜，可疲累至极的乔小曼却怎么也叫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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